【明報專訊】成名於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藝術家楊秀卓,早年以性與暴力為題,探討「苦難」這課題。後來成為中學視藝科教師,主力實踐藝術教育。始終與藝術結下不解緣的他推出新書《帶個腦返學:藝術與生活的學習之旅》,總結了自身藝術教育的經驗,與教育界同儕分享。楊秀卓還論盡香港未來文化藝術規劃。在他看來,文化硬件和藝術人才非當務之急,最迫切的是,藝術教育要培育出觀賞藝術的觀衆,香港才能建立起健康的藝術生態,發展文化藝術。
楊秀卓年輕時活躍於藝術創作,42歲時執起教鞭,執教中學視藝科,霎眼18年,直至10年前才卸下教職。但近10年來他仍到一些中學教導視藝科考生做作品集。人生不少光陰在中學教授視藝科,然而楊秀卓從沒有在讀書時修讀過藝術實作的科目,反而大學時修讀了藝術史和比較文學,這兩科在文化批判上的知識,對其教學影響甚大,甚至構成他的教學方法——透過藝術認識自己、社會和世界。
鼓勵學生藉藝術思考
《帶個腦返學:藝術與生活的學習之旅》結集了楊秀卓由2009至2020年間在《明報》星期日生活的專欄〈藝術初體驗〉講述學生作品的文章。問到出版此書的因由,楊秀卓首先表示:「我很想透過這本書,跟教師分享我18年間那些教與學經歷。」一般教師從媒介入手,楊秀卓認為雖能讓學生認識到藝術技巧,卻較少鼓勵到他們思考。因而,他教學時十分強調學生的主體——「學生作為一個人,他成長時面對的一些問題;學生作為一個生命,經歷過什麼事,可不可以也透過藝術講出來?」在他眼中,藝術關乎個人的生命經歷,可以透過藝術思考生活和社會。例如其中一件學生作品,用紙杯排出「NO」字,然後焚燒,以示向父親威權「say no」。甚或,楊秀卓問:「學生可有利用作品回應社會?」他續補充:「教育是要令人認知到自己和世界的關連。」但他亦強調教授視藝科的方法多樣,包括以媒介入手,非指其法最為上乘。
其次,楊秀卓想在書中說香港故事。他回想:「這些故事,講述了我的學生在成長時面對的社會和世界。在這段求學期間,香港有什麼變化?香港出了什麼問題?他(學生)在其中也是受害者。因為他的經歷與社會有密切關係,他就透過藝術講出來。」因此楊秀卓看其學生的故事時,就像看到香港的故事。「本書表面講藝術教育,其實內裏在說香港故事,只不過用我的角度和身分去講這個香港故事。」社會主流常常說「要說好香港故事」,楊秀卓覺得本書正正「說好香港故事」。他舉例在2014年社會運動時,其中一個學生在天橋掛了寫着「對話」和畫了一張凳、一支筆的直幅,因為當時梁振英常常說拿一張凳和一支筆落區對話。這件作品捕捉了時代的片刻,社會與藝術的關連恰恰在這些位置表露無遺。
中學非訓練藝術人才時候
之後,楊秀卓闡述其藝術教育理念——藝術教育在不同階段有不同目標。他認為,小學的藝術教育應以遊戲性質為重,讓學生玩樂,嘗試以不同媒介尋找藝術的樂趣;中學時就要提升一個層次——問藝術與個人生命的關連。他強調藝術教育的重點:「教育才是目標,藝術只是途徑。」中學生應該透過藝術去認識社會和世界,因為中學正是青少年摸索、受教育的一個階段。很多人總是混淆藝術教育與培訓藝術人才,楊秀卓重申中學不是職業訓練所,離開中學後才是訓練藝術人才的時候。「經過12年教育,學生肯定了自己對藝術的熱愛,然後他才選擇藝術這條路作為職業。那時大學就有這個責任,訓練專業藝術家。」
去年,「十四五」規劃賦予香港新角色——中外文化藝術交流中心。特首李家超亦在本報舉辦的高峰論壇提到,本港將積極培育藝術人才,以擔起國家交給香港的任務。楊秀卓卻質疑,在全球新冷戰格局下,兩派陣營壁壘分明,來自西方陣營國家的藝術家和策展人將來未必肯到香港,香港屆時還能否擔起中「外」文化藝術交流中心?他對於香港未來文化藝術規劃的評語為「只有能指,沒有所指」。看來香港未來文化藝術規劃尚有許多進步空間。
大興土木不如先培育觀眾
至於談論到培育藝術人才,楊秀卓憶起早前主持港台節目《藝術家的腦袋》,他在近兩年半曾接觸過百名藝術家,無論視覺藝術、戲劇、音樂方面,都感覺到新一代青年人才輩出。換句話說,香港不是沒有充足人才,惟人才苦無機會和空間去表達。楊秀卓想起30年前在法國所見,當時一些廢置工廈已經被改建成creative hub,讓藝術人才一起創作,自不然誘發創意。楊秀卓反問政府和商家:「願不願意賺少點錢,改裝商廈或工廈給予香港藝術人才創作?」亦有些人提到香港應該追趕日本、韓國的文化藝術發展,楊秀卓以他看過的韓劇《非常律師禹英禑》和《少年法庭》為例反駁,韓國劇集可以當面抨擊當地司法制度,香港藝術創作卻很難夠膽批判。楊秀卓如此總結:「創作的大前提是擁有自由的空氣和空間。」
另有些人期望香港學習倫敦、紐約,加入文化之都的行列。楊秀卓卻感無奈:「倫敦、紐約累積多年文化底蘊,才孕育出文化之都,並不是投放資源興建建築物就可以。」楊秀卓向記者列舉香港至少18處展覽建設,不禁問道:「那麼多建設,何來那麼多觀衆?」他認為,若要建立健康的藝術生態,不止硬件和人才,還需要觀賞藝術的觀衆。因此藝術教育除了培育藝術人才外,更需要培育觀賞藝術的觀衆。
楊秀卓建議教師們多帶學生看展覽。作為過來人,楊秀卓深知中學教師被公務纏身,未必能夠成事,或者教師亦未必懂得每一種藝術,所以多邀請藝術家入校講述看法也未嘗不可,刺激學生對藝術的興趣。楊秀卓估算,即使學生將來不是從事創作,仍有三成的人之後繼續看展覽的話,已經是豐碩成果。「每一種媒介的觀衆都需要培育出來,就像種下種子。」楊秀卓說。藝術教育不囿於校園,他知道賽馬會、M+和每間博物館都有部門去培育學生欣賞藝術,他就希望這方面多增資源。此外,楊秀卓更希望投放多些金錢和資源予各區圖書館,添置文化藝術書,嘆言「家中文化藝術藏書也比圖書館的多」。圖書館沒有足夠文化藝術書,欠缺知識又遑論成為創意之都呢?楊秀卓的學生早在多年前已抗議公共圖書館欠缺藝術書,相較興建世界級建築,似乎為公共圖書館添購新書划算得多。
以前楊秀卓有些學生很喜歡跟他到展覽。他有時問起那些舊生「還有沒有繪畫?」、「還有沒有看展覽?」得來的回覆往往是「打工也沒有時間,還畫什麼?」、「寧願睡多一點」。即使可以透過藝術教育培育學生成為藝術的觀衆,楊秀卓仍是悲觀。香港人生活壓力過大,其中一環就是昂貴租金,感嘆「沒有物理空間去發展個人生命的空間,哪有閒情逸致去看書、行展覽」?楊秀卓表示,不能忽略整體社會欣賞文化的閒情、心理狀態、生活條件,否則藝術就進入不到生活,被排在生活中末端位置。
最後記者問到楊秀卓未來有什麼計劃,先換來一陣沉默,爾後他說:「我今年70歲,真的不知道70歲後剩下的時間還有什麼很想做。」原來記者是近來第4個人問這問題,他自己也思量良久。楊秀卓間中仍有創作,產量遠不如年輕時,但換上華髮的他仍希望自己的藝術教育理念影響到教師和學生。「今次出書多少也總結了我的藝術教育理念。仍有餘力的話,想繼續跟教師分享自己藝術教育的經驗。而且,繼續講一個與主流不同的香港故事。」楊秀卓道。●
《帶個腦返學:藝術與生活的學習之旅》
第3場新書發布會
題目:「藝術與時代——什麼時代生產什麼藝術,總是有跡可尋」
日期:10月8日
時間:下午2:30至4:30
地點:社區文化發展中心(石硤尾白田街30號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L205至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