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特首李家超任內首份《施政報告》一開篇,說寫這3萬多字時,思考的是:「大家最關注什麼?市民對香港有怎樣的願景?對《施政報告》有什麼期望?」李家超也說習近平主席的七一講話,就是他的施政藍圖。扣除前言結語,7個章節,有5個直接抄自習講話:「着力提高治理水平」、「不斷增強發展動能」、「切實排解民生憂難」、「共同維護和諧穩定」和「青年興 則香港興」。在「習有所呼」,與思考香港人最關注什麼之間,「超」的「所應」是否對題?
完善治理體系=增設衙門?
最直接呼應領導人的段落,說在前頭。關於如何貫徹「一國兩制」、如何提高治理水平的篇章,放到最前。這兩章李家超較多強調自己,全份報告39個「我」字,有22個即56%在這兩章出現,是「我有所應」了習近平講話中,對特首作為「治理香港第一責任人」的要求。
李闡釋如何「完善治理體系」時,思路是在各領域設置更多跨局跨部門的督導、統籌架構,有傳媒統計報告新增各小組、辦公室、部門,有21個之多。重中之重的,如融入國家發展大局、北部都會區,都是他親自主持督導委員會;招商引才也新設了幾個衙門,有「引進重點企業辦公室」、「人才服務窗口」等,由司長分管。
這種「一個委員會/辦公室/小組解決一個問題」的思路,究竟算不算「完善」治理體系?還是相反,令體系趨向臃腫?新政府架構,花公帑增設3位副司長,正正是想在司級加強統籌,如今又添上無數個委員會,「督導」各部門做「份內事」,有份開會的、落手落腳做事的,明明卻是同一班人。這種「完善」除了方便有人問起時,可以說「我很重視,因此我成立了一個×××委員會專門處理」之外,對解決問題有何益?
職能、責任分割 找誰問責?
就以工業政策為例,本屆政府將「創新及科技局」重組為「創新科技及工業局」時,向立法會申請撥款的理據講明「將具體闡明再工業化為該局的恆常政策職能和工作重點」,如今《施政報告》又提出設立「工業專員」,職能又是「統籌和督導再工業化的策略工作」。職能分割、責任也同時分割,萬一香港再工業化失敗,究竟應該找局長問責?還是找專員呢?
這一章還有一處轉折比較奇怪,李家超提及上任後成立了4個工作組「正是一次體系設置」,而且「已做出一些成績」,讓一條被非法霸佔的土瓜灣後巷「重光」,然後筆鋒一轉,格局突然由小而大,宣布「成立香港投資管理有限公司」。這間公司將會掌控300億「共同投資基金」,並接管未來基金中3個合共約320億的投資組合。
為何這一節要放在「治理體系」?對讀習近平講話,提高治理水平,是包括「轉變治理理念,把握好政府和市場的關係,把有為政府同高效市場更好結合」;成立「香港投資公司」正是落實這一要求,也象徵香港向「大市場小政府」正式告別。以往這類大動作會引起廣泛討論:政府介入市場應去到何種程度?如何避免利益衝突?政府與市場「結合」的好處壞處……但今次,只一段,匆匆帶過。連港投公司何時開始運作、公司章程、如何物色董事、如何確保透明度等,一概不知。觀乎現在立法會的監察力度,我不得不擔心,會一直「不知」下去。
「簡約公屋」有幾簡約?
《施政報告》一出,「簡約公屋」即成熱搜。屆屆政府,房屋都是「重中之重」,房策亦順理成章呼應主席的「排解民生憂難」。留意之後的記者會、論壇、上電台,李家超最熱切推銷的,正是簡約公屋。他的思路說得很白:有得上樓好過冇得上樓,早上樓好過遲上樓,哪怕住得簡陋啲,哪怕只係早少少,都好吖。
我沒有異議,很多劏房戶居住環境太惡劣,肯定樂意上「簡約樓」。如果因為有「簡約樓」而成功「砌靚條數」,將「綜合輪候時間」降至4年半,對民生亦是好事。但這道「房策主菜」至今細節仍太「簡約」,有些合該解釋的未解清楚。
例如:質素如何呢?當房屋局長在facebook放幾張相時,大家都疑惑那些是否就是「簡約樓」,後來又澄清,只是「方艙醫院」相片,務求證明「組裝合成都可以起得好靚」。與其估估下,不如砌一個真實示範單位又好、電腦合成一些相片又好,清楚講明「簡約樓」的「交樓標準」,市民起碼不用憑空想像。
又例如租金為何是九折?是否意味「簡約樓」的裝修配置是「正規公屋」的九成質素?官員解釋時說這些「簡約樓」會有接駁交通,但商場街市等配套會較「正規樓」差,九成的租金能反映這差異嗎?還未計及住幾年便又要再搬的因素。我認為租金應更低才合理。
還有:興建這些「簡約樓」的成本是多少?記者會上有人問副司長,他沒有回應數字,只謂與過渡房屋差不多。據今年6月的立法會文件,2萬個過渡房屋單位,政府資助額共116億,除開即每單位58萬元;而傳統公屋,據房委會數字,每單位建築成本為65萬元。換言之,納稅人付出九成成本(這或許就是「租金九折」的由來),興建這些住幾年的簡約樓房。
既然如此,不如將那些地,興建正正經經的公屋吧。反正政府都大力推廣「組裝合成」,即使是「正規公屋」將來也至少一半是「組裝合成」,那又有多大分別呢?或說那些「簡約樓」的用地不是「永久」,暫時公布的5、6幅用地,有官地、也有私人土地,當中官地可否調整規劃變成永久住宅?私人地又能否索性購入或換地?是否好過起完又拆、住進去的又幾年變遷一次?
冷與熱之間
「不應只看冷冰冰的數字」,這一句近來官員常掛在口邊。問防疫何時放寬,就答「不應是看冷冰冰的死亡數字,如果是你的家人,感覺就很不同」;問「簡約樓是否為輪候冊砌靚條數」,就答「不應只看冷冰冰的輪候時間,我代入劏房戶思考,早得一日得一日」。
但有時數字又是熱哄哄的,例如提到把輪候時間「封頂」在6年、「綜合輪候時間」務求任內降至4年半,官員又會很熱情地說是「非常大膽的決定」。
類似的「一時一樣」也發生在我們究竟要不要和別人比較。想「搶人」,但「人才通行證」計劃條件卻比新加坡更緊,怎搶呢?官員會說「不想將香港與其他地方比較」;但講起香港優勢,又會數香港是全球第一自由經濟體、全球企業營商環境排名第一、全球第一國際航空貨運量城市、亞洲唯一擁有5間全球百強大學的城市……全然都建基在比較的。
香港DNA是怎樣的?
如果李家超念茲在茲的,是開篇所提:市民最關注什麼?那麼「疫後復常」與「挽留人才」的空白,着實難以理解。談路線圖,他說絕對有,「唯一係唔可以𠵱家話畀你聽下個月會做乜」;談很多人移民,他就說香港吸引力如「DNA」,只要發揮優勢及向外宣傳,離港或會回流。向外宣傳是去哪裏呢?我留意到一個KPI:明年起律政司會率領法律界宣講團,出訪東盟、東南亞、中東及非洲國家。
又,說DNA,特首心中的香港DNA是怎樣的呢?是競爭力、貨運量、人民幣中心這些嗎?還是自由的教育與言論氣氛、調皮靈動又極少禁區的創作空間?
其他政策,都可分門別類,整齊歸結在習主席講話的標題以下,但香港人點解走?點樣挽留?儘管也是一種「憂難」,卻難以排解。
報告發表那天,我在facebook歸納了幾點觀察,留言中有不少說「謝謝你翻譯」、「多謝你用睇得明嘅中文寫出來,我根本懶得看份報告」。有一位讀者寫道,每年的《施政報告》「像山洞裏聽到有人說話,不斷有聲響,但聲頻老是那模樣,聽起來只覺不斷重複又重複」。如果政府只能選擇性地理解「民有所呼」,那注定有一群市民完全不關心你交出的呼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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