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你記得Google第二個字母是什麼顏色嗎？這可是你日日開機都見到的呀。」恒生銀行、英記茶莊、滿記甜品、首選牌……李永銓（Tommy Li）曾向很多香港人熟悉的零售品牌開過刀，被稱為「品牌醫生」的他自1980年代初入行當設計師，儲下不少為老字號重塑品牌形象的戰績，到今天早已上了神枱。為被罵到要撤回的中大新校徽診症，他說「唔係舊就要改」，看看新設計，感覺「唔湯唔水，一係就多啲，一係就少啲」，問題不在陰陽色，而是品牌設計絕不止畫一個招牌圖案，換個形象能否生存下去，講數據、講價值，更講感情。
「我第一眼望落去，覺得佢未改完，只去到第二步，好似仲有四五六七步未做就推出街咁。」中大原擬使用的新校徽，原來版本中盾形圖案裏有鳳，分割為兩邊，紫與金互為陰陽；新版本則簡化成鳳為金色、背景為紫色，李永銓認為這更突顯了校徽原有的缺點，「佢係搞錯咗，要改唔係嗰度，係第二樣嘢……（原來版本）線其實唔靚，我哋有個詞叫『小氣』，撐到冇唞氣空間，logo（鳳）同個盾比例唔靚，大過頭」，至少執執空間，鳳凰不要撐爆貼邊已經有改進，「點知一執就執個陰陽（色），我看到就哎呀，錯晒，點解咁傻瓜呀，唔應該郁嗰啲你就郁」。
潮流不是興簡約嗎？「做一個brand（品牌設計）唔係我哋想像之中，改一改個顏色，執一執佢就得。係，簡約係其中一個方法，愈複雜的logo係愈難生存，因為睇得到佢仲有好多地方可以修正。」他舉出一個失敗例子：「GAP那個好簡單，三個英文字母，用一個藍色四方形墊着，它後來（2010年）改了，把方形拿走，只剩英文字母。」轉了字體，藍框變成一個小小色塊移至P的右上角，「一個禮拜，你知唔知發生咩事？生意跌晒，去做調查問人，他們說以為執咗！」最後極速換回原標誌。他又以UNIQLO為例，問10個人有5個不記得它的串法，「這就是感情價值，是很模糊的」。
執靚間屋，掉咁啲垃圾
為品牌做rebranding（重塑形象），他一定問客戶「點解要改變」。「如果你答我因為耐、舊而改變，咩叫耐呢？10個月耐唔耐？抑或10年？還是11年？其實好難講，唔能夠話因為耐就改變，如果咁講法，好多logo過百年，係咪應該不停咁改？」2014年，他為恒生銀行重整品牌形象。「我們做的時候是極度小心，一錯就可能連老客戶都趕走，在整個過程中是重新整理，即係執番靚間屋，掉咁啲垃圾。」招牌中原包括一些綠色小方格，排列有點馬賽克效果，當中有6種綠色，「我們就找出它的主色，理財中心設計也做得很乾淨，以白色為主，不用木頭了」。恒生銀行與HANG SENG BANK的字款也調整至更協調，「套字要執番靚，因為中文的毛筆字好岩巉，英文就全部改過，我們要做一個6呎高的S，放大來看執得好不好」。
看準消費群 提升產品質素
改變一定要有充分原因。「因為他們要迎接中產客戶，就要有中產的feel and touch，讓人感覺更乾淨、現代，而不是一間老銀行，我們是有個目標去做的。不止應用層面，更加要照顧到感情，那是每個人最易明白的，不是人人望落都在想這個標誌代表什麼、是不是很難印」。然而中大為「形象更新」解畫，只提及想提升形象，以及沒校訓的簡化版校徽在手機等小屏幕會呈現得更好。又如開電視改為HOY TV，「節目沒什麼大改，改咩logo都冇用，我聽完那些原因，完全唔需要改㗎喎」。
品牌設計有兩大類，執一執叫evolution，改頭換面叫revolution，後者他也做過不少。零售市場殘酷又現實，能否擊中消費者的心很快見分曉，出手大刀闊斧，要不失手，其實一點不能輕率。曾經有個內衣牌子「芳柔」敲他公司的門，想重新設計商標，團隊作市場調查，得知女性內衣已分為針對各種客戶的專門市場，尤缺專攻少女市場的產品，而內衣牌子名稱多走浪漫柔軟的路線，要突圍而出，他們憑對少女會用社交軟件東拉西扯聊天的了解，提出將品牌改名為bla bla bra，配合包裝設計、營銷活動，銷量1年內上升3倍；接下超市自家品牌「首選牌」的生意，他們仔細分析約1400種產品，產品不行，標誌多精巧也無用，團隊甚至親身試吃後勸客戶去掉味道差的，提高一點質素，再把產品分類，設計感覺統一但顏色有別的視覺系統，為員工提供200多頁的包裝設計手冊，以應付增加新產品時的需要。
尋找坂本龍一
這一套是他從日本學來的。1990年代初日本經濟泡沫爆破，很多公司請不起當地的一線設計師，想出以二線價錢去請外地設計人才解決難題，剛自立門戶幾年的李永銓簽了日本經理人，日港兩邊走開拓事業。「開工是先要落地接觸班客，如做EPSON，他們有兩種客，一種是大眾市場，另一種是專業市場。在香港做設計，個客畀啲咩我咪度囉，但他們不是，很清晰知道是專業市場影響大眾市場，大眾會覺得專業都用你，我就跟着用。所以我們要對專業市場的用家做調查，問他們覺得有什麼缺點，為何喜歡用對手的產品而不用自己的，收集這些數據。還未開始設計，就要先知道用家的心態。」
一個品牌要很清楚自己的價值。「港大和中大代表着舊香港好重要的價值觀，當大家今時今日仍在懷念good old days，而它們是香港引以為傲的兩個品牌，做任何改變都一定要好小心。不久前公開大學改名為都會大學也有新標誌，但好快風波就平息，原因是它始終比較年輕，影響力未及前兩者大，所以事情沒有一直發酵。」
去日本做文化版狗仔隊
今天在品牌設計界赫赫有名的Tommy Li，在他還是讀中學的Tommy仔時，已投稿《年青人周報》寫潮流文化。1960年出生，成長於七八十年代的香港，2018年香港文化博物館曾辦過「李永銓『玩‧物‧作』設計展」，列舉97年影響他的人、物、事，也是香港一頁流行文化史，從4歲在街邊飛髮舖看公仔書，接觸到來自台灣的科幻漫畫《地球先鋒號》；翻《音樂一週》而迷上重金屬音樂，與哥哥在家中打鼓嚇壞阿媽；中三就報讀集一書院的夜校設計課程，遇上大師靳埭強及張樹新；曾為《電影雙周刊》寫稿及在「巴西咖啡室」與一眾文化人談新浪潮電影……
在喧嘩燦爛時代，他涉獵通俗文化各式各樣的範疇，所以當東洋文化興起時，《年青人周報》主編就問這個「八通街」專欄作者Tommy仔有沒有興趣到日本做報道，他當時完全不會說日語。主編讓他考慮一星期，他即晚答應，一去就半年，形容自己像第一代狗仔隊，採訪日本社會百態，到新宿拍黑社會賣迷幻藥、寫女大學生援交，還成功訪問過坂本龍一。「我去到那邊就找他的經理人，經理人說他不在日本，我就去訪問著名數榜節目Best Hit USA的主持人小林克也，他說坂本龍一應該在日本。要做一件事時就想盡任何辦法，那時有個舞蹈表演的音樂由他負責，我就去看公演，點知等入場時就見到他在我前面，我發癲行去捉住佢，嚇到佢，我就遞上卡片說是來自香港的記者，寫通俗文化。」說英文嗎？當時對話的確是，但正式訪問時也會說些「甩咳」日文。「你要生存，唔識日文要搵廁所屙屎都無，是逼出來的。」當時報社也有精通日文但只擅長寫音樂的寫手，應主編之命交給他一些聯絡資料，但他到埗才發現全都是假的，一切靠自己從頭來過，更精彩。
保存香港價值
問他最喜歡香港的什麼價值，他答：「很多東西在我眼中是正在消失，但還有些東西是存在的，例如香港仍是一個很有效率、速度感好強的地方，如果你問我，以前我覺得最開心的是有自由空氣囉。」他形容設計人總是懷舊的，「我現在是清晰地想去幫手保存老品牌，這是我唯一可以做到的，我不可以改變政治，不可以改變社會，作為一個品牌設計師，我覺得最有意義不是做到一個好大的project，而是救到一個老品牌健康地存在，就不枉我做呢行」。他大膽地為百年老店英記茶莊設計新形象，希望打入年輕人市場；也曾為二澳米設計禮品裝，以提升價錢。
「我們常常做好多品牌，想盡辦法，也只是在做一件事，如何可以令大家的感情增加，維繫下去。當你對品牌的感情扣起來，就會留戀。」這是細水長流的工夫。那他怎樣看香港作為一個品牌？他倒有個實際答案：「一定一定一定，唔可以唔可以唔可以用龍。第一代（2001）的設計公司沒做disaster check，亦即出街前做一個有沒有危機的調查，如果去美國、歐洲問一問人，你覺得龍代表什麼地方，一定話北京，不會說香港。」2010年又有更新版本，他曾勸政府「掉咗條龍佢」，不過未獲採納。
當機立斷免錯失機會
他行走江湖多年，當然亦有練就「湊客」的高EQ，也會遇到合作的公司負責人辭職或管理層換血，進取派換上保守派，本來已入直路的工作又得推倒重來。面對改朝換代，他看慣了，「一定要適應，要好鎮定，再解釋為何這樣的方案最好」。不過「有一種（客）我搞唔掂就唔做，就是我知你問題在哪，你對自己的問題卻很滿意」。曾有老品牌要求他「執執」吉祥物，「佢話人哋Hello Kitty都成功，我點會唔成功？我話因為你唔係Hello Kitty囉，你個brand係好，又有歷史，但無啦啦有個角色真係好奇怪，我講唔掂個老細。好多時我們不做，唔係因為個brand無得救，係因為個老細無得救」。
香港這個品牌有無得救？他經歷過黃金時期，對通俗文化這一塊仍是有寄望。「大家再努力做更多，一個話劇一個電影一個設計，都要更多。很多人想很多，講得仲多，做得好少。唔使一定要好，做啦，過程中會有昇華，一個唔好就做兩個，兩個仲未好就做3個，遲早有一日會脫胎換骨，攞番嗰種感情返來。」
做好一個品牌設計要有考慮得全面的計劃，但李永銓說在人生抉擇上，不必有九成把握才行動，選擇自己不會後悔的路向就去吧，以後的事let it flow，「這一點我沒變過，也與時代無關，是你自己本身的態度」。「我很喜歡那套電影Sliding Doors，一個女仔在地鐵上了車與遲一步上不到車，形成兩段人生。原來只是一步，下半生就不一樣，好好睇，給我的衝擊很大。每一件事要揸住機會，唔係一定好，未必一定壞，但如果你不當機立斷，會錯失很多。」所以做品牌設計與做人其實一樣，切忌唔知自己想點，搞到唔湯唔水？「對了！」健談的他邊肯定地回應，邊敲敲桌面站起來，果斷地完結這場訪問，趕忙又投入工作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