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維也納愛樂樂團早前訪港,3000張門票轉眼售罄。兩場音樂會順利舉行,無法入場觀看或錯過了直播的朋友,定必樂見此好消息:樂團和康文署達成協定,在11月上旬起在康文署網頁轉播那兩場音樂會的錄影,細節即將公布,暫定為時4星期,不容錯過。謹此先為讀者熱身,介紹兩場音樂會的樂曲,以及我對是次率團來港的奧地利指揮韋沙—摩斯特的所知所想。
■第一場樂曲
宗教救贖 華格納:《帕西法爾》前奏曲
第一場(10月24日)有歌劇序曲、交響詩及交響曲各一首。三幕歌劇《帕西法爾》是華格納最後一齣歌劇作品,1882年首演。此歌劇以歐洲中古傳說為題材,糅合基督教、佛教,以及德國哲學家叔本華的思想。劇情其實沒那麼玄,主角帕西法爾由母親「絕聖棄智」地養大,卻被命運帶進聖杯騎士團的世界。妖女的誘惑反而令他頓悟慈悲心,他為騎士團奪回落於邪魔手上的聖矛後,給眾人帶來救贖,包括那名妖女。
這次演奏《帕西法爾》的第一幕前奏曲,雖能簡單形容為一首10分鐘的「慢歌」,但歌劇前奏曲通常有預告劇中旋律及劇情的功能,所以這曲的慢是夾雜了虔誠、痛苦、慈悲、渴望、修道者的晨鐘暮鼓。
死亡與永生 理察‧史特勞斯:《死與變容》
理察‧史特勞斯被視為華格納之後,德語歌劇的代表作曲家,他在歌劇領域得到認同前,以「交響詩」這種體裁在樂壇掀起熱潮,《死與變容》(1889)是其中一首。交響詩比起交響曲,通常有較強的故事元素,音樂格式也沒交響曲嚴格。《死與變容》描寫一個人臨終時,經歷痛苦及回顧一生,死亡終於來到,跨過最慘烈的一關後,得到甜美的安寧及永生。
「變容」一詞,有些人會譯作「昇華」或「淨化」,出自《聖經》中,耶穌向門徒展示他肉身之下的神聖面容,光芒萬丈,這裏引伸為天國的景象。理察‧史特勞斯用音樂所表達的痛苦及安寧,其他宗教或無信仰的聽者也可共鳴。相傳在創作此曲的60年後,史特勞斯百年歸老時說:原來死亡果然是這麼一回事。寫《死與變容》時他只有25歲。
自然的樂章 德伏扎克:《第八交響曲》
下半場的德伏扎克交響曲,並不是他最有名的《新世界交響曲》(即是《第九》),但德伏扎克最後三首交響曲(七、八、九)都經常在世界的音樂廳聽到,假如你碰巧少聽,現在正是時候。一個巧合之處,德伏扎克《第八交響曲》跟先前聽到的史特勞斯《死與變容》都是在1889年寫成。
我費煞思量都想不到如何把《第八交響曲》,形容得像捷克指揮家Václav Talich這麼好:「這首作品高唱草原及夏夜之歡樂、藍色森林的憂鬱,以及捷克農民的尋歡作樂。」歡樂的第一樂章及憂鬱的第二樂章,都會聽到小鳥之聲,第三及四樂章的舞蹈感覺較強,前者優雅、後者激昂。
預演新年音樂會樂曲
港樂迷好幸福!
管弦樂團到別處作客,通常都會「安歌」一兩首,在主場反而不會。維也納愛樂兩場都為香港觀眾帶來兩首安歌,一共四首史特勞斯家族(他們是奧地利人,德國人理察和他們無關,姓氏的德文串法也不同)的圓舞曲或波爾卡舞曲。維也納愛樂的新年音樂會就是以史特勞斯家族的舞曲作主題,韋沙—摩斯特更將擔任2023年新年音樂會的指揮。這還不止,這四首作品:《金翅雀》圓舞曲、《與誰共舞》波爾卡舞曲(第一場);《水彩畫》圓舞曲、《快過來!》波爾卡舞曲(第二場)都是2023年新年音樂會將會演奏的。
翻查我的舊文章,我在2013年3月曾在紐約卡內基音樂廳,聽過韋沙—摩斯特指揮維也納愛樂的演出,那場也有加奏一首圓舞曲,但只得一首,香港朋友能聽到4首,真令這次望門興嘆的我羨慕。當年我對指揮有這個感想:「細節不會誇張,速度及音量恰到好處」。雖然我未聽這兩場的轉播,但我今年9月在柏林聽韋沙—摩斯特指揮克里夫蘭管弦樂團時,也有像9年前的感覺。
■第二場樂曲
英雄的掙扎 布拉姆斯:《悲劇序曲》
第二場(10月25日)上半場都是布拉姆斯作品,布拉姆斯不單是當時維也納音樂界的無冕王者,這裏演奏的兩首曲目,都是由維也納愛樂作世界首演。聽過第一場三首樂曲的宗教救贖、瀕死體驗和自然美景,布拉姆斯卻很抗拒將音樂「故事化」,希望為音樂而音樂。他的音樂非但不難以捉摸,反而情感非常直接。
1880年首演的《悲劇序曲》,並非像上一場那首華格納那樣為一齣歌劇而寫,而是藉序曲之名義去作一首較短的管弦樂作品。華格納專注於歌劇,布拉姆斯一生沒寫成一齣歌劇,雖然他有摸索過。話雖如此,《悲劇序曲》仍是劇力萬鈞,啟首的兩個和弦已像當頭棒喝,可將此曲當成悲劇英雄的掙扎來聽,雖有平靜柔情的時刻,掙扎到尾仍是徒勞無功。
大師冷門作 布拉姆斯:《第三交響曲》
或者當成同一作曲家《第三交響曲》的前奏曲也可以。於1883年首演的《第三交響曲》,是布拉姆斯四首交響曲中,最少機會在音樂會聽到的一首,除非想演出一個布拉姆斯交響曲系列,要包攬四首才會篤定演奏。此曲被冷待我認為非常不公,多少有惡性循環的成分,愈少奏就愈少人喜愛,然後又少被演奏。現在有維也納愛樂為香港觀眾奉上,就張臂迎接吧。
第一樂章有相當孤高的情懷,較響亮的段落有磅礡氣勢,較柔和那些則像沉思。第二樂章及第三樂章聽來就像兩首慢板,前者比較祥和,後者頗為凄怨。素來嚴格的布拉姆斯,在第三樂章似乎踰越了規矩,因為傳統交響曲不會有兩個慢板,應該寫一個慢板及一個輕快舞曲,他把第三樂章定為「小快板」又用一個類似圓舞曲的節奏,譜出凄怨樂章。第四樂章重拾第一樂章的動力,爭鬥的張力更強,最後不是以凱旋結束,更像黯然淡出,也令人聯想到剛剛聽過的《悲劇序曲》。
經典配樂出處 理察‧史特勞斯:《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最後再有一首理察‧史特勞斯的交響詩《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於《死與變容》後7年,即1896年完成。它取材自尼采的同名哲學著作,作曲時尼采還在生,但已陷入瘋狂狀態。查拉圖斯特拉即是祅教(又稱拜火教)的創教者,尼采假借他的名義闡述自己的哲學思想,當中最著名的有「上帝已死」、「超人」及「永劫輪迴」,這裏不是解釋它們的地方,但也可略略一提,這些概念雖曾對希特勒帶來啟發,但受到啟發並不代表會成為希特勒,尼采思想來到21世紀,激勵不少人停止怨天尤人,為自己人生負責。
《2001太空漫遊》借用
理察‧史特勞斯並非要將哲學翻譯為音樂,他想描寫人類從創世以來,從宗教及科學所得到的進化,然後達至尼采所提倡的「超人」境界。樂曲引子有時被稱為「日出」,寇比力克電影《2001太空漫遊》借用來襯托代表創世的日出,是電影史上數一數二的經典場面。小號那3個音符(C-G-C)在音樂語言來說可謂基本到極,卻叫人十分難忘,它儼如全曲的DNA,又名為「自然動機」。
正因為這一分半鐘的「日出」太膾炙人口,很多人因此忽略往後半小時的音樂,或把較細聲的地方當成冷場,只想捱到、或乾脆跳到較嘈吵的地方。我想指出,那些段落即使有較黑暗呆滯的片刻,但很快便牽引到其他深情或者躍動的部分。對於全首樂曲,我最為欣賞理察‧史特勞斯,即使選用幾乎是無格式的交響詩體裁,仍很嚴謹地運用音樂材料,這些動機或旋律,不會只是匆匆閃過,而是一直累積,推動音樂前進。
此曲的高潮大約在「舞蹈之歌」至「夜遊者之歌」前半,馬勒《第三交響曲》的第四樂章也有覆蓋《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相應段落,不同在馬勒把尼采的話語寫成寧靜神秘的歌曲給人聲唱出,史特勞斯則以澎湃管弦樂直奔高潮,還包括代表午夜的12下鐘聲。可不是要為兩位偉大作曲家分高低,但我想鼓勵熱愛馬勒但未能同樣對待史特勞斯的朋友發掘一下此曲,或可令音樂人生再添一項熱愛。
樂團巡演這回事
樂曲介紹完,想以僅餘篇幅介紹一下管弦樂團海外巡迴演出,一樣未必人人知道的細節。邀請外隊訪港,可不是叫外賣預先一小時落單,也不是預早一個月約食飯、早一年派喜帖那麼簡單,是要在更早的時間商討,暫定日子,讓樂團及協辦單位協調好巡迴演出的所有停站。適逢本地疫情受控,香港趕得及作實成為是次巡迴的一站,維也納愛樂也秉持專業態度,願意遵守本地防疫規定,儘管有人仍不絕抹黑樂團及康文署。
香港樂迷餓了3年,一吃就吃頂級。雖然能入場的幸運兒只屬少數,但其他樂迷、甚至非樂迷也可在網上一同免費分享。唯望早日復常,大家身體健康,可繼續在音樂廳內欣賞美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