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關注特首李家超中文水平的專頁上載了一幅圖片，得到熱烈回應，圖上可見李家超與中大校長段崇智及書院院長、教務長的姓名印章，有人說小學生才用標楷體，有人點評這是「凹雕」，有人問是否篆書高級些……究竟印章藝術如何賞析？其實與其評價各高官高層的印仔，記者倒想推介現正在油街展出的區大為老師「石敢當」印章展，小小石頭上玩味無窮，可有意思多了。到訪區老師的家，請他教我們認識印章藝術，只一門課，就能由「唔係好睇得明」到看出趣味來！
文字如圖畫
老師在1960年代已隨吳子復先生學習書法、篆刻，1998年獲市政局藝術獎（篆刻項目）。他的書法、篆刻、山水畫作品在香港藝術館、香港文化博物館等均有收藏，而且在各大院校亦曾教授多年。特首及大學高層的印章水平如何，他認為由自己來評論不妥：「印章由不同人使用，始終有好的，即水準高的，也有水準低的，通常在社會上就叫高手或庸手所刻。當它被使用時，有各式人等作為物主，我之所以不回答，就如甲穿名牌、乙穿街邊貨，如我去評論誰著得靚，咪好勢利？」
不過區老師耐心為我們開眼，他先講一般人感覺看不明白篆刻，其實就是篆書可以搓圓按扁的可塑性所在。「印章通常用篆書來刻印，所以也叫篆刻，為何篆書在現實生活中被淘汰2000年，在漢朝已經不用，但仍佔住印章這個位置，內行人都很喜歡用這種書體來刻印？因為篆書可變成各種形狀。」他以記者姓氏「曾」為例揮筆，「寫成正方形、長方形、圓形，一樣咁好睇」，但以現代字書寫，寫得稍長已感礙眼。「古時文字即圖畫，名字有三個字，就是三幅圖畫，要放在一個四方框變成一幅畫，就要砌掂佢，不能一邊迫到不得了，一邊就疏到不得了，平衡才好看。」印章亦不只是刻姓名，「從前全部都是姓名，周秦漢時叫私章，後來明朝開始大量出現閑章，可有可無就是閑，即不是印姓名的內容」。賞印章，「不是視乎係咪睇得出咩字」，一般印譜、展覽都有釋文，寫出石上文字，「而是看作者的意圖、安排得巧唔巧妙、他刻得過不過癮」。
印章講三法，缺一不可
•刀法•
「你乖仔的話，勤力練習，一日刻一個印，100日都可練熟。」老師示範幾種握刀手法，有像握毛筆那樣，亦有像切腹那樣緊捉，而他最順手的是如握筆般握刀，只要適合自己使力便可。刻時握石的另一隻手的手指稍稍低於印面，就可避免刀滑出邊緣時傷到手。刀有分利刀與鈍刀，以及不同大小，按想刻出的線條粗幼與石的大小而定，他常用三把就足夠。文字突出，印時字呈紅色的是「朱文」，或俗稱「陽文」；文字凹下去，印出來呈白色的是白文，或俗稱「陰文」，兩者是表現手法不同，無高低之分。
•章法•
篆刻創作可以把筆畫拉長或縮短，而不可隨意添加或減少。「在同一個框內，這個字不會鬆踭壓住另一個字，那個字又不要踢一腳撞到這個字，就是一個設計，章法就是看如何設計得妥當。」石的底部，即印字的一面，會稱為「印面」或視為作品，如何分正反？可以看看「邊款」，即印章其中一個側面會刻上藝術家的署名，以及一些文字，有時是作品的解釋、補充，「如果口水多就多幾句感想」。手握印章時保持邊款在左面，印出來就不會弄反。
•書法•
刻印的過程，是先將宣紙覆蓋在印面上，壓出邊框線痕，然後再用毛筆在紙上起稿，再反面將墨壓上印面，蓋一層紙巾用筆桿平掃一番，就能依石頭上的書法雕刻。區老師說有些人會直接用箱頭筆將反轉的字寫在石上，「這就不是作者原意……還有人會當眾表演不起稿直接刻，但設計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從即興印刻通常看出「死板些，無咁多橋」。經驗深厚如他，現在仍會有起稿達十次的情况，甚至刻得不滿意就磨平再刻。篆刻設計背後，書法的造詣非常重要，區老師初學時已習數年書法，亦說學生練好刀法後要看誰能再進一步，關鍵就在書法了。
章石有好多種
記者誤以為印章一般以玉刻成，但區大為提醒玉的硬度很高，鑽石是10，玉介乎8至9，「篆刻藝術95%都是用石，章石硬度是2.6，用成年人的力都會刻到」。章石以往主要有兩個產地，「一是福建省福州市郊區的壽山，那些石籠統稱呼為壽山石；第二個地方是浙江省青田縣出產的石，就叫青田石，但刻印的人多了，這些地方的石幾乎被挖空，開採者或商人到處尋石，會到西藏、遼寧等地」，而他亦展示兩塊來自老撾的章石。石的種類分得很仔細，他手上一塊學生用作練習的石，標價55元，另一塊較淺白與透淨的青田石，名為封門青。「青田石之中最靚是這種，光滑純潔，在乾隆時代這種石被發現，打磨後就成為貢品，官府在礦洞口以鐵閘封住，因此得名。」他購入時價錢過千，現時恐怕不止這個價值了。
至於壽山石，他翻出一本圖鑑，可以有一個跨頁的系譜表；不同種類所帶色澤亦有不同，綠中帶紅、白中帶綠的有，接近純白，又或全塊呈溫潤的黃色都有。壽山石其中一種稱為芙蓉，「因為它白得可愛，這種最好刻，因為爽刀、服從作者的意志，意志上要停就停、要行就行，刻得痛快舒服」；還有一種身價堪比黃金的田黃石，「以前有個講法，一両田黃一両金，現在是斷克計，田黃也好好刻，非常之順，但數量很少，收藏家亦未必捨得給篆刻家來刻」。
印章千變萬化
【一月安東令】吳昌碩
吳昌碩作品「一月安東令」，「是他做了一個月的縣令辭官不做，五個字分佈是在田字形（的佈局）裏」，一字與月字筆畫簡單，合成一部分，「另安、東、令三部分筆畫相若，一、月加起來佔四分之一，整個印就妥當了」。文字如何組合、分配空間，就由創作者而定。
【人長壽】齊白石
齊白石的「人長壽」，「壽字筆畫多，人字筆畫少，就會出現空白位，他故意將壽字升高，令下方出現空白位，長字也升高騰出空白位，這些空白就互相呼應，其餘就用橫畫互相呼應，圖案味非常強」。
【千石富翁】齊白石
齊白石自稱「千石富翁」，「這個印很難處理，因為千、石筆畫簡單，富、翁筆畫多，崩的位置是有意加上去的，不是跌崩，乃有意造成，行內話就叫金石味，即金屬、石頭經過年月產生的剝蝕美感」。
【如君一片心】馮康侯
刀劃過石頭，出來的筆畫很易呈現接觸刀鋒的一邊岩巉、刀背一邊平滑，會否再作修飾就看藝術家追求何種感覺。馮康侯的「如君一片心」修飾較多，看起來順滑工整，與齊白石上述作品相比明顯是兩種風格。
【無可無不可】區大為
區大為作品，將「不」、「可」合為一部分，「無字寫法複雜，在同一個印面出現相同的字，就用另一個簡單寫法『无』，千萬不要以為是現代的簡化字，在篆書是有這個寫法」。
【筆外之筆】區大為
不用篆書的不叫篆刻，「以楷書創作刻印都得，可說是楷書印，正因為田字形的安排，用現代字的方塊字也適合，筆字對筆字，大家都密；外字對之字，大家都疏」。下方「筆」字上方與左邊的開口位亦是透氣位，平衡紅與白。
【不從門入】區大為
邊款不一定作為印面的註腳，也可互動，「不從門入本來是佛家語，我就在邊款幽一默」，「其實說蚊」。
【可樂】區大為
刻印的邊框不必是四方形，橢圓形亦可生出靈感，「中間三個圈在整個橢圓形的中間，上下疏中間密，構成有趣的圖案」。
「好多玩法啊！直頭會上癮，如果唔係點解我二十歲時一學，就覺得咁好玩，玩到今日？還有，它是一門藝術，而不是一門工藝而已，可讓作者寄託情緒，尤其齊白石經常拿它來發脾氣，書法倒是少見。」區老師又舉「老豈作鑼下獼猴」一例，不被人當馬騮舞的憤怒，「線條非常利落，好似一刀一刀隊落去發泄咁」。而對他來說，書法、山水畫、篆刻，三大藝術都被他視為「生命」，他曾形容自己「刻印或者有些不依成法，也就是有點不大規矩」，過往作品曾刻阿拉伯數字「2009」，亦有「但求有山水共作證」這樣的歌詞入印。正在油街展出的「石敢當」系列作品，則以疫情下的生活為題，上過這一課，會更看到展出的印章如何好玩，先送上記者精選一個：
【靜坐】
區大為注解：靜坐其實是在思考，在醞釀創作，或作詩的狀態，所以並非獃坐。
貳零貳貳同學會生活體驗圖書館
日期：即日至11月13日
時間：周一下午2:00至晚上8:00、周二至日上午10:00至晚上8: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