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與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首席研究員焦天龍博士談論博物館時,他最常提起的詞語竟是「對話」。無論文化之間的對話,抑或古今之間的對話,甚至展覽與觀衆之間也要對話。對話使得展品不再冰冷,背後卻傷盡策展團隊的腦筋,但求以故事和脈絡賦予展覽生命力。香港故宮名字上容易讓人誤會是北京故宮的變體,但焦天龍往往將香港故宮定位比較大英博物館、羅浮宮、大都會藝術博物館這些「全球博物館」——有全球的藏品,亦有展示全球的計劃和展廳。他說無論香港和內地都欠缺這種全球博物館,香港故宮就是要填補這空缺,「要做世界一流的博物館」。
「歐洲藝術展」 符港故宮定位
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香港故宮)今年7月3日才開幕,焦天龍笑言是「香港所有博物館最年輕的一員」,即使年輕,香港故宮也能幹出一番事業——「要做世界一流的博物館」。香港故宮固然展示和推廣中國文化傳統,而「推動文明之間的對話」和「刺激古今的對話」也是香港故宮的定位。「博物館就是做這件事,無論什麼性質的博物館。我們的博物館就是促進中外文化,或者是中華藝術交流。」
面向世界不等於忘本,「所有博物館首先要服務自己所在的社區和城市,這些是你的根本」。他舉例大英博物館、羅浮宮、北京故宮、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等都不會打着國際旗號,就忘卻根本,「它們同時也是本地居民最喜歡去的地方」。他以前在美國夏威夷畢士普博物館工作時,亦十分注重夏威夷本地文化,同時面向全世界。「香港故宮也同樣,我們一定立足香港,服務社區,也服務來港的各地觀衆,同時我們也面向世界。」
傳統中發展 中國藝術不封閉
首席研究員,或者英文職銜「head curator」比較易明實際的工作內容,即是包括策展。焦天龍曾在美國從事策展工作20多年,他策展時着重藝術脈絡,尤其中國藝術一個特點就是與傳統對話:「在傳統的基礎下發展,這是中國藝術的一個重要特色。很多大師級作品都是在與古人對話的過程中發展出來。」他也提到「中國藝術不是封閉的,很多時期都在和中國以外的文化和藝術傳統交流和對話,所以這是一個動態的過程」。因此,博物館要先解讀清楚藝術脈絡,再透過這種視野,讓觀衆看到藝術發展的動態過程。
以香港故宮現時展覽「藝苑尋珍──列支敦士登王室收藏名品」為例,焦天龍說:「即使是列支敦士登王室收藏,一個以歐洲藝術為中心的展覽,我們也很注重中外的交流。因為在列支敦士登王室收藏的過程中,他們也很注重中國,還有東亞的藝術品。」與此同時,中國不少藝術,如陶瓷,亦啓發和影響到當時歐洲的一些藝術風格,尤其反映在王室裝潢。對於香港觀衆,在列支敦士登王室收藏展中「不光是看到歐洲的藝術,還看到不同文明間的對話」。或許大家會奇怪香港故宮怎麼有歐洲藝術展,但其實也符合香港故宮的定位,讓觀衆瞥見由古至今不同程度的文化交流,瞥見文化交流的動態過程。
展品新舊同台 見文化延續
欲探藝術脈絡,焦天龍認為當代藝術家如何解讀古代藝術品也是重要一環,從當代作品找到傳統的線索。「這個跟我剛才說的理念一致,中國藝術史一個重要特色就是很多大師級作品、很多流傳千古的作品,都是在與古人對話的過程中形成。」「古今對話」不止香港故宮,焦天龍觀察到這是全球趨勢:「我在美國工作20多年,包括美國丹佛美術博物館,裏面的亞洲館就是採用『古今對話』方式。不再是純粹的古代,一定有古代藝術品、當代藝術品同台亮相,展示文化的延續性。其他博物館同樣,大英博物館、羅浮宮、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如果放眼一看,全球博物館都在這個趨勢。」
「古今」在香港故宮第7展廳早已「對話」,邀來6位當代藝術家重新詮釋和演繹故宮文化和收藏。又或者在焦天龍擔任藝術策展顧問的「藝文香港」,其中「現當代中國藝術家名品展」即將開幕——當代藝術家劉建華作品系列「方」運用中國傳統陶瓷藝術,在當代探索概念藝術;當代藝術家王天德作品《廬茨三水圖》則突破常人對傳統水墨畫的想像,以香支代替毛筆創作。所以焦天龍說:「如果要解釋、解讀這些中國藝術品,一定要有時空概念,才能徹底理解。」
港故宮M+ 同樣展現古今
說到此處,自不然會想起M+,尤其M+收藏不少中國現當代藝術,似乎和香港故宮也有機會合作「古今對話」展覽。焦天龍回答:「我們同屬一個西九文化區,雙方策展團隊也在討論這問題——就是如何更好的協調。我們各有側重,也有很多共同點。他們在展示當代這種視覺文化、視覺藝術過程中,也要尋求這些歷史的根源;我們團隊也如此,不光展示古代,也有現代的藝術,也有古今對話的藝術。」例如在「現當代中國藝術家名品展」中,現代藝術家林風眠作品《花卉》明顯看到西洋畫風格,得見其探索西洋藝術之舉;而現代藝術家吳冠中作品《冬雪》,一反水墨畫以黑白為基調,大膽以彩色作畫,從這兩件作品中,能摸索到晚清末期西學東漸的歷史思潮。說回兩間博物館的合作,畢竟雙方還很年輕:「我們都是剛剛開幕,他們開了未到一年,我們開幕才幾個月,還在討論中,希望合作和協調得更好。」
善用多媒體 文物標籤「不再冷」
若要持續推廣和教育觀衆中國古、現、當代藝術,焦天龍認為:「我想博物館首先做好自己的工作,把自己的展覽和藝術品放到一個特定的時空、框架中,把它解讀好,尤其是現當代藝術。」因為每一件作品出現也有相應背景,唯有博物館解讀好作品,觀衆才能夠體驗和認識它們。「譬如說,當很多香港人都在談論某一幅畫、某一個雕塑的時候,那我們博物館就盡到自己的義務啦。」
因此在實際策展上,他很強調文物標籤要與觀眾對話:「我們叫做conversational label,這是現代博物館策展的一個重要理念。以前博物館和觀衆有一點距離感,以專家的眼光來解讀藝術品,像老師給學生上課一樣。現代國際博物館策展強調與觀衆對話,所以label、說明不能太冷冰冰。」對話,即是有問有答,可能是展覽問觀衆問題;又或者策展團隊想到觀衆會問的問題,然後回答。想到觀衆會問的問題,不單是觀衆有興趣的題目,更要從觀衆角度出發,讓他們理解藝術品。「但是博物館的說明不能太複雜,因為大家是來看展品,不是來念書的,說太多他都沒興趣繼續看啦。所以必須在有限的一分鐘、半分鐘之內,讓他得到大量資訊。」
看個展覽也那麼趕,博物館也要趕上社會轉變,步入數碼化。雖然博物館放着古老的東西,但思維總是要與時並進,善用多媒體。「就像世界變,博物館也要變,適應現代社會的轉變。尤其是年輕的群體,如果只擺一堆展覽品,沒有數碼化、比較吸引的東西,他們沒多大興趣。一旦以他喜歡的方式來展覽,他就馬上感興趣。」多媒體形式五花八門,卻能吸引觀衆的興趣,「傳達我們叫做curatorial narrative,即策展的理念、故事,要表達出去,就是這麼一個概念」。
盼港故宮成「全球博物館」
要說好博物館故事並不容易,不論研究、策展、多媒體等各式人才都需要,但目的都是通過展示好展品,把要說的故事說好。將複雜的概念轉化成簡單易明的言語,實屬難事。以香港故宮「馳騁天下 馬文化藝術」展覽為例,「這是一個很大的主題,因為香港人也很懂馬……而且用全球視野來解讀這種跨越數千年的發展過程,所以遇到很多問題。藏品來自北京故宮,還有法國羅浮宮,兩個著名的博物館,如何擺在一起,把故事講好?團隊傷了不少腦筋」。
一流博物館 團隊必定國際化
與此同時,博物館團隊也要國際化——不單指族裔,更重要是彼此的教育背景如何衝擊碰撞。「我們的團隊比較國際化。本人是中國人,但在美國生活了20多年。很多同事都在歐美國家生活過,或待在大陸、台灣,還有新加坡。」他認為世界一流博物館團隊一定是國際化,舉例大英博物館、羅浮宮和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研究團隊都來自世界各地。國際視野對博物館團隊非常關鍵,但「香港在這方面有待努力」。
焦天龍期盼香港故宮終有一日成為全球博物館。「我們希望未來香港故宮或M+走這條路。現在我們沒有全球性的博物館,不管是香港,或者是整個中國的問題。」全球博物館不單要有全球觀衆到訪,「裏面也要有全球的藏品,有展示全球的這種計劃、展廳」。「我們香港故宮就要如此,將來如果我們有個非洲館、有個歐洲館、有個美洲館,香港人足不出戶就可以看世界的藝術,這才是全球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