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自稱「言論自由絕對主義者」的馬斯克（Elon Musk）收購Twitter後大展拳腳，試圖以「言論自由」的幌子挽救Twitter，內容審核以「言論自由」為原則、更改藍剔認證，又恢復特朗普等人的帳號。不過，其救亡大計未見其利先見其害，大批用戶離棄Twitter，百大廣告商走了一半。這個「全球城鎮廣場」是否就要斷送在馬斯克手裏？
馬斯克10月底收購Twitter以來，裁掉75%員工。員工流失令Twitter服務受影響，而流失廣告收入亦令Twitter資源更見緊絀。馬斯克入主Twitter後連串改革都在Twitter宣布，不少朝令夕改，混亂非常，要追蹤整理也不容易。這裏不妨由「藍剔之亂」說起。Twitter帳戶旁的藍剔過往代表帳戶身分已被核實，政策旨在防止有人冒認名人或企業行騙，是Twitter確保資訊可信的一項努力。但11月5日，Twitter宣布更改藍剔認證政策，推出Twitter Blue的訂閱計劃，只要每月付7.99美元，便可獲藍剔認證，毋須證明。那就是說，只要付得起區區7.99美元，你冒認什麼也可以，沒有人理會，Twitter也不會核實便給你藍剔加持。
「藍剔之亂」激怒廣告商
結果一個冒認藥廠Eli Lilly但又有藍剔認證的帳戶11月10日發帖宣布胰島素由今天起免費，帖文經1500次轉發後雖然被刪除，而Eli Lilly的官方帳戶（當然有藍剔）亦發文澄清，但立即又有藍剔假帳戶發文指對方是假貨，一時間多個Eli Lilly在Twitter上七嘴八舌，好不熱鬧；這場「藍剔之亂」網上鬧劇令Eli Lilly股價當日下跌4%。Eli Lilly員工透露，當天曾不斷致電Twitter促刪除那些冒認帳戶，但Twitter處理緩慢；該公司事後憤而停止在Twitter賣廣告。
「藍剔之亂」不僅是鬧劇，亦有其他後果。付上7.99美元除了獲藍剔認證外，還可以增加帖文的曝光率。一些白人至上組織、陰謀論者、仇恨性小眾、反疫苗運動的帳戶也獲藍剔認證，意味着他們的帖文可以更為廣傳。換句話說，只要有錢，你在Twitter便可享受言論自由。雖然馬斯克也說會取締違法帖文，例如最近爭議繞舌歌手Kanye West發帖文，將大衛之星跟納粹標誌放在一起，馬斯克指其煽動暴力，將其戶口凍結。馬斯克也曾表示，須要 「阻止詐騙、垃圾信息的病毒式傳播」，又曾稱負面或仇恨的推文將用最大力度壓制 （max deboosted）。
有錢就有言論自由
不過，因為Twitter三分之二員工被裁，除非像Kanye West那樣高調引起馬斯克注意，否則仇恨言論都在Twitter十分安全。上周五，馬斯克跟法國總統馬克龍會面時承諾將「大力加強內容審核及言論自由」。最新說法是Twitter將倚助自動化審核內容，而非人手審核。
馬斯克自稱要捍衛言論自由，那些得以重返Twitter的極右分子莫不貼文讚揚這位「自由鬥士」；自由派則憤怒不已。據《衛報》報道，Twitter本來是關注氣候變化的科學家用來分享研究及發布資訊的平台，也是關注組織串連的工具，但最近Twitter湧現氣候變化否定者宣傳，當在平台搜尋Climate時，#ClimateScam（氣候騙局）往往是首個搜尋結果。《衛報》訪問的氣候科學家擔心，Twitter可能最終淪為陰謀論者的園地。
關於這場社交媒體與言論自由的論辯，討論大多數只集中美國等西方民主國家的情况，但在某些地區，無管制的社交網卻是禍害之源。2021年諾貝爾和平獎得主之一、菲律賓著名記者雷薩（Maria Ressa）對社交網有第一手經驗，善用社交網發布新聞，其本人也曾受社交網大規模謊言攻擊。她的經歷或者對馬斯克的Twitter爭議提供另一個思考角度，說明言論自由有時可以反過來威脅脆弱的民主政體。
維權者：社交媒體淪為「武器」
雷薩是菲律賓著名記者，是前總統杜特爾特的眼中釘，其創辦的菲律賓新聞網站Rappler以批判政權和揭弊的調查報道見稱，令她和Rappler屢遭打壓，官非纏身。她最近出版了新書How to Stand Up To A Dictator，她在書中花了不少篇幅說明社交媒體如何成為謊言溫牀，成為獨裁者的武器，又記述她如何跟facebook交手，要求演算法作一些簡單改動，阻止不實資訊散播，但對方卻從不理會，因為facebook只關心用戶數目。她在書中稱，社交媒體如何可以對一個國家的機構（institutions）、文化、民眾思想產生可怕的影響，菲律賓正是這可怕影響的原爆點（ground zero）。儘管社交網在菲律賓影響巨大，但美國的社交媒體營運商只關注富有的西方民主國家用戶，忽視其他地方的用戶。
雷薩近日為新書受訪時也談到社交媒體及馬斯克的爭議。她接受NPR訪問稱，社交媒體在菲律賓已被「武器化」，她本人的經歷也說明社交媒體的攻擊及謊言如何日積月累，甚至可以改變現實。她憶述最初網上出現抹黑及那些將「記者等同罪犯」的敘述出現時，她還以為人們應該知道她的往績，不會相信抹黑，「但事實是，我們的記憶很短暫，社交媒體更改變了現實」。雷薩認為，那些流言攻擊正為政府起訴Rappler創造了條件，到雷薩被起訴時，儘管她有往績，但菲律賓人仍然懷疑了。她說：「這正是資訊作戰的效果：散播混亂和疑問。」
雷薩長年受到網絡攻擊，但她在inews.co.uk中的訪問憶述，跟其他平台相比，Twitter本來是較安全的地方，可讓她安心分享和閱讀真實新聞，不過在馬斯克收購後，她已不這樣想了。她說：「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一個沒有人選出來的人可以如此隨意、胡亂撕毁公共領域，而我們又不能不隨調子起舞，這是很大的問題。」
走筆至此，本文好像是緬懷Twitter美好歲月，但Twitter過往也不時鬧出爭議，並非網上烏托邦。哥倫比亞大學新聞學院院長Jelani Cobb最近便在《紐約客》撰文，解釋為何要離開Twitter，便回顧了Twitter這個昔日一度被視為數碼民主的最前線，淪落至全球頭號富翁用來玩弄大眾的工具。Cobb說，Twitter從前也是賺錢的工具（雖然商業上較失敗），也有各種不光彩的勾當，例如將人們的專注力轉化成盈利、演算法操縱等，但就算這樣，Twitter仍然是讓一些本來不為人注意的事件引起大眾關注，進而演化成大規模的社會運動，使用Twitter還是利大於弊。只是Twitter賺錢現在來得更赤裸，而且還補貼一名將言論自由等同於欺凌他人的億萬富豪，使用Twitter已再沒有理由了。
經過諸如「劍橋分析」等醜聞後，公眾對facebook、Twitter等社交媒體的信任早已大幅下滑。馬斯克隨個人喜好而非既定內容審核政策管理Twitter，只會進一步打擊信任。不過問題是，我們可以真的戒掉社交網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