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村達人}黃菀參 戰勝心魔 當選下禾輋村長 念天上星星 為村友請命

文章日期:2023年01月15日

【明報專訊】童話裏,滿有寓意的情節常見一種結構,城堡住了3個王子,一個接一個外出闖蕩,最小的王子憑着愛與勇氣克服難關,終於尋得世上珍寶,也上了成長一課。黃菀參笑說,曾有朋友聽到她住村屋,以為她一進門就會有傭人來迎接,喊一聲「小姐」。現實哪有如此嬌貴,她是下禾輋村長黃裕財的女兒,遇上水浸火災,已習慣「全家總動員」出發幫村民,沒料到熱心村務近廿年的爸爸去年驟然離世,身為家中孻女,阿參決定出戰鄉郊代表選舉,過程披荊斬棘,迎來肩負村民期望的勝利。27歲成為候任村長,被無常催趕着成熟的她仍要奮鬥下去。

上山落山唔易做

阿參說:「巡村當行山。」記者初聽不太理解,跟她走一小段路,立時明白許多。下禾輋村位處於鐵路沙田站與居屋穗禾苑之間,「龍華酒店」招牌是村口地標,向上望,這條村並不是一塊平地,既有低處寮屋區,亦有村民住山腰,阿參帶路穿梭,「還有石屋、西班牙別墅模樣的屋,也有一些祖屋」。問她幼年是否通山跑,她說並不,「細個只在我家的範圍及附近少少地方走動」,不過競選期間多次巡村,終於摸清自己長大之地的輪廓,「你問我400幾號在哪?我知就在上面,300幾號就在400幾號之下,但100幾號的房子可以有些在這一頭,另一些在那一頭,好亂的」。

短短十幾分鐘上山落山的路程,就感受到村長不易做。沿途遇到3名村民,認識阿參的程度都不一樣。在山腰小屋居住的老太太聽她自我介紹,得知是黃村長女兒,將會接爸爸棒,禮貌道聲恭喜,然後反映樓梯落葉沒掃清,翻風落雨時會塞坑渠;一名來自新西蘭的先生下坡,他住得更高,知道她是居民代表,便指指上方有些石棉廢料需要處理;落至村口,推單車的叔叔親切喚她「參女」,「畀心機做呀,第日跟吓我啲街燈呀」。「除草、街燈、欄杆、垃圾桶設計……」她數算聽來的意見,「好多村民說街燈不夠,當我夜晚上去時,真的會絆倒,又見他們要開自備的燈照路,大家互相幫忙是好,但站在村長角度用同理心感受時,就要去改善;甚至有些細眉細眼的,如村民反映每當有人走過渠蓋會發出『鏗鈴哐唥』的聲音,凌晨時分很擾民,這些是我想不到的,所以大事可以做,小事時都要處理」。

老太太問候:「你阿爸身體幾好嗎?」「佢就係走咗呀。」阿參耐心回答是去年7月的事。「咁快走咗呀?你爸行出行入都有同我打招呼。」阿參說:「是呀,爸爸62歲離開了。」自2003年開始,黃裕財一直擔起村長之責,直至去世前幾天還在群組傳信息,回覆村民查詢。阿參記得,「早幾年『山竹』風災,有街坊打電話告訴老竇,他們那邊樹都塌了,出不到去,要匿在家,他收到消息之後,我跟阿哥就行去一個比較偏遠的位置,將我們那時桌上的飯菜拿給街坊」。

緊急個案隨傳隨到

村內還掛着她寫在紙皮上的政綱「緊急個案隨傳隨到」,用廢棄耳機線綁在欄杆。阿參正在讀博士,研究環境教育,曾有份發起組成沙田「不是垃圾站」。鄉郊代表選舉在1月8日舉行,村代表行「雙村長制」,即有「原居民代表」及「居民代表」,居民代表的合資格選民逾200人,這次有118人投票,她以68票勝過對手許富強的50票,將在4月上任。一個村選引起注意,皆因有不少熟悉政界人物臉孔出現,許富強獲李梓敬等多名現任立法會議員支持;阿參的長兄黃浩銘亦當然為人熟知。

走進阿參家的大閘,原來閘內有左右兩戶,她走向右邊,對手就住左邊。阿參多番強調,她將專注村務,不談政治,「我自己的理念是求同存異,大家都係想為條村好」。然而她的父兄曾因政治立場相左,在「星期日生活」留下了一段有趣的對談〈什麼人訪問什麼人:黃裕財黃浩銘——父:你要做星 子:我要做樹〉,父親由與兒子有矛盾,到為子擺街站助選,父勸勉達到目的就要做民眾心中一粒星,但兒子說要深耕做一棵樹,報道提到兩仔爺飯桌上這樣的討論是「日常風景」。熄掉照在父子身上的大光燈,飯桌坐着一家人,黃浩銘還有3個弟妹。問起阿參飯桌上的場景,她回憶說:「直接些講,阿爸性格比較強悍,他的話聽上去是管教式的,我印象好深刻是他說以前點樣辛辛苦苦養我哋,又講吓村務怎麼應對,晚年時又講吓健康,是愈來愈soft的。」訪問當日姊姊也在家,她也說總聽到爸爸說村務,要設街燈應找誰、鋪好斜路要聯絡哪個部門……

媽媽讚熱心助人

近年健康走下坡的阿爸,早屬意小女兒接手村務。阿妹「是子女之中最善良」,記者在路上巧遇出門的媽媽,她如此形容;「跟她行街,她會突然伸出手臂,問盲人要不要帶路」,姊姊同樣說她像父親熱心服務社區,亦老實補充,細妹「人情世故差少許」。阿參亦認同自己不是長袖善舞之人,說起成長路,她談起大學畢業後原想進修做社工,談着談着拿出紙筆,在白紙上寫「career path」。姊姊笑她:「人家是不是想知你講咁多?」她一時失措,着記者可隨時截停她的話,繼續畫着路線圖解釋,後來因學費貴,而打算做教師或讀博士,在PhD旁打了個剔。她的夢想原是去更遠些,「如果不選村長的話,我想看看外面有什麼工作機會,或者漂泊流離一下,身邊同學來自巴基斯坦、尼泊爾、印度、孟加拉等地,我好想認識這些地方」。

從兄姊身上學習

然而她的故事翻到下一章,不是向外闖,而是留守村裏。年輕認真的阿參,對每個決定都再三思量,阿爸想她接棒,她說再想想;去年底政府宣布重啟村選,村友問她,她仍答再想想,「這真的很考起我,因為我本身是有選擇困難症的人,一些很簡單的事,我都會覺得『不如你幫我諗算喇』,就像整唔整banner、整唔整旗仔……」姊姊接話:「因為她很着緊環保,在我們而言,人哋都整咁大條banner,呢度又有,嗰度又有,她卻說要源頭減廢。冇辦法啦,佢都有宗旨嘅。她這身衣服,九成都是二手的。」

決定出選,她告誡自己不再紙上談兵。阿參腦裏牢牢記住很多原則,在訪問裏反覆提及「要有同理心」、「有麝自然香」、「要了解別人的需要,不斷反思」。即使問起爸爸與她之間的對話,她亦說:「他身體健壯時我們會傾吓村務,約了誰誰視察,他說斜坡問題要搵邊個,我就幫手跟進。」那村務以外呢?你們父女會談什麼呢?「想想先……」她紅了眼睛,「我突然在想,可能他就坐這裏,聽着我說話」。她亮起手機屏幕,找出父親給姊姊的信息,「參/未成熟/再要受多些折磨及教訓才成熟……多聽比自己有成就的人發言/吸取對方智慧來充實自己/不貪污/不貪心」。姊姊說那時父親在醫院,是父女閒談對話。

阿參說爸爸已是天上的星,「他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守護我這棵樹苗」。這個家給予她養分,「姊姊是讀教育、輔導相關的知識,她跟我分享技巧,我覺得可取咪學吓囉;阿哥的熱情、親和力,我又學學怎麼做;阿爸那種幹勁,跟村友的聯繫、如何處理事情,亦讓我學習到。好的就學,反面教材就避忌吓」。

她會猶豫,但不迷信有十足計劃才安心,反而擁抱無常。未邁步認識外面的世界,她覺得現在負起4年村長責任也很好。「很多事都會變,今日從外面回到裏面,可能將來又由裏面去外面呢,冇人知將來如何,最重要是活在當下,盡自己努力做好現今做的事情。」雖然說來堅定,其實也承受過沉重壓力,姊姊回想競選期間對方人強馬壯,「義工還可以輪更」,阿參說那陣子深怕自己顯得不夠盡力,信教的哥哥也有帶家人禱告度過不安情緒。姊姊笑言,看着細妹夜晚蹲在村民鐵閘外聊天,都不明她為何那般落力,阿參坦然答:「我心入面係話因為我住喺度,我有權利去同人打招呼,我唔係去南丫島拍門,因為遊客身分就驚打擾到佢,我係街坊,出於關心同佢哋傾偈。」村長幾乎是義工,只有每季2000多元的津貼,她知道村內流言會質疑「村長有咩好爭」,亦會猜測他們是否有什麼勢力,她笑說:「就係不在乎這些才去選呀!」

愛與勇氣 更有韌力

每遇見一個村民,就愈感到村長之路不易行。村民提到想多一支街燈,便多一個任務,「樹葉沒掃好」,又多一個難題,她不停叮囑姊姊幫忙記下門號及聯絡方法,回答「會積極處理」。問她上任前會否留些時間給自己,她說「要呀!」誰知說的都是準備工夫,「會聆聽村友意見,新年前後都會巡一巡村,列好村友訴求、寫定(給相關部門的)信再寄信」。「村長」稱呼似是很霸氣,但她認為是個中間角色,「那是政府與村民之間的橋樑,我唔鍾意說是leader,因為leader是由上而下的,我覺得是facilitator,協助村友做一些事,唔係我話一就一二就二」。

阿參說村裏留下很多「爸爸的腳毛」,而她會走出自己的路。「我另一個想法是很想將外面的東西帶返來,在外面學到的環保知識、技巧,提升大家意識,做好分類、減少浪費,將自己的本行放番落去條村度,又例如跟動物和平相處,要滲番入去。」她把尋獲的寶箱叫作「人情味」,但不是結局是開始,「要keep住就要付出,唔想條村分立,而是大家守望相助,因為你住呢度住好耐,唔係住一日」。看着她跟老太太在山上努力打着牙骱,老太太反映意見後向新村長說着道理:「做咩都係,自己拎個良心出來。」「所以我哋更加用良心做實事,真係為條村。」「哎呀,變咗教訓後生仔,我不固執的,一個人要知足常樂。」「對對,那些問題我會積極反映的,阿爸都做得好好,我又可以做得更加好,身體健康呀。」回話的一點點生硬之中,除了愛與勇氣,更有韌力。

文˙ 曾曉玲

{ 圖 } 朱安妮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朱建勳

fb﹕http://www.facebook.com/SundayMingpao

相關字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