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周冠威總予人凝着眉頭深鎖、不住沉思的印象,但他最近總是笑笑口為新戲做訪問。悲劇、紀錄片,現在還有喜……劇?「我沒有要成就一種風格跟着去,反而好想沒有風格。因為我覺得風格不為建立導演形象,而是為建立角色、故事和電影本身……所以我無特別㗎,香港觀衆下次可能又有另一個驚喜,我不會又拍喜劇㗎。」電影屢屢叫人意想不到,新戲上畫透過網絡文化講自愛,想做喜劇又想言之有物,《1人婚禮》他自己又怎麼看?
「我已經做好一套電影,其實已經好開心。盡力宣傳,多點人看,不希望老闆蝕錢。」周冠威口中的老闆,就是包括杜汶澤在內30多名聯合出品人,聯手炮製他第一部喜劇電影,然而《1人婚禮》是否喜劇也陷入爭議,畢竟幽默這回事很看口味,不過至少他自己覺得「1人婚禮」這個題材其實很有喜感。
10年前,他在台灣看到一篇報道——一個台灣女生生日時為自己舉辦1人婚禮——透過婚禮向自己承諾愛自己。報道當下給他兩種情緒——既好笑又感動。在他眼中,婚姻應該是兩個人的事,一個人無法跟自己結婚,感覺胡鬧。他甚至懷疑那個台灣女生是否在搞笑、搞噱頭,「好有一種喜劇的感覺」。但細閱之下,他又覺得整件事好認真,備受觸動,「我自己都有一些感情聯繫到,覺得自己不可愛、自卑,但又好想去嘗試(愛自己),這個儀式就是一個面對自己的儀式」。1人婚禮看似好笑、胡鬧,內裏卻又感動、認真,「這件事就是電影,它有這種曖昧和矛盾,一種戲劇上的衝突」。
以「1人婚禮」刺激觀衆反思
除了將複雜的情緒傳遞給觀衆,他認為1人婚禮同時是一個逆思維、刺激觀衆反思的概念。「婚姻原來可以自己一個人(完成),自己跟自己對話,這些可以啓發到好多心思。當日也慢慢去思考這個idea,我自己細個都曾經對鏡中的我說話,可能我也有自己經歷的情感投射或者情意結,容易在這個idea攞到共鳴」。對他而言,靈感來自觀察世界、社會;創作則和思考密不可分,「表面上有好多新聞、有好多事發生,但背後裏面的人性是什麼?」有時未能直接看穿人心,只得透過思考來認知,「不停去思考的時候,也培養你去了解戲劇,或者將人性轉化戲劇的能力」。
《1人婚禮》講述情侶檔YouTuber阿冰(吳冰飾)和Dickson(陳健朗飾)為求成名,出動假求婚,惟頻道依然無人問津。爾後Dickson偽裝出軌,留下阿冰跟她自己結婚,舉辦1人婚禮——沒人愛就自己承諾愛自己,終為頻道引起迴響。「阿冰表面上是追求like、追求錢,要賺錢、要名成利就,但背後更重要的欲望是愛,尋找愛。她在屋企、媽咪裏面得不到愛,可能在網上世界去尋找、去尋索。」周冠威解釋。然而阿冰母親Stephanie(陳逸寧飾)自己亦傷痕滿身,經歷6次離婚,終究沒能力給予阿冰母愛。即使阿冰叫她一聲「阿媽」也承受不了,只能當她的「家姐」。
本來1人婚禮只是追求成名的謊言,但當謊言慢慢說下去,卻弄假成真,「她慢慢發展愛自己的過程,她現在尋索愛。1人婚禮最初是滿足她表面的欲望,但慢慢滿足她內在的欲望」。周冠威覺得,我們只得接受現實中有些人就是改變不了,如果阿冰仍要從母親尋求被愛的話,「你永遠不會滿足」。「從阿媽裏面得不到愛,你可不可以自己愛自己?」他認為如果對自己生命負責的話,就要學懂愛自己,而「阿冰這個角色就在經歷這個歷程」。
一個訛稱愛自己的謊言,反倒救贖1人婚禮的追隨者,令他們勇敢面對自己。周冠威覺得亦反映出即使YouTuber的賣點是真實、親切,但始終是一個表演,「要吸引人去看,或多或少都有一種虛假在當中。但其實你要表演(感覺)是真,可能裏面都有真實的成分,或者別人就是喜歡你真實的成分」。或許阿冰也攙雜缺乏愛的一面到1人婚禮上,才令1人婚禮別具說服力。
謊言最終破滅,阿冰備受千夫所指,導火線竟是Dickson為阿冰所做的一切——偽裝1人婚禮死對頭「死人頭」,甚至搞出1人喪禮打對台。「角色(Dickson)去到最後有一句對白『我都唔知自己做緊啲乜嘢』,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事。這句可以呼應另一句對白『你嘅夢想就係我嘅夢想』,他好像沒了自我或者不太從自己的角度去思考。所以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只是為了阿冰而鑽牛角尖,為了她甚至做一些好瘋狂、好踩界的行為。」
復合、分開以外的可能
童話故事的結局,通常是公主與王子從此幸福、快樂生活下去。1人婚禮終告泡湯,歷盡種種,Dickson乘機向阿冰求婚,阿冰卻將戒指交還Dickson,是「沒那麼傳統的happy ending」。「我想有新一點的處理,或者在角色裏面,他們應該怎樣去行呢?即是有第三種方式,除了復合與分開。」
由於忙於宣傳,周冠威未有下一部電影的計劃。但如果再有投資,最想拍什麼電影呢?原來是大家引頸以待的悲劇劇本,「剛剛在台灣參加了金馬創投,就是那個劇本,名字叫《求救訊號》,講學童自殺的問題」。劇本在2017年初醞釀出想法,2017年中就已產出第一稿,他先笑說「這個劇本最快」,隨即苦笑道「跟着就無得拍」。3年又3年,到底何時才能發出《求救訊號》?
■劇透Q&A
問:創作《1人婚禮》時,有什麼(如精神分析)刺激你思考角色的自我?
答:其中一個刺激我思考的,我會參考一些心理學的書,其中一本是弗洛姆的《愛的藝術》。我在好細個的時候讀了這本書,是影響我好深好深的一本書。它講自愛、自己愛自己,不同的愛都會有些看法。自愛、自己愛自己這個範疇,從看一些書籍刺激我創作意念,幫助我寫這個劇本。《愛的藝術》是很重要的一本書。
另一本書是編劇書,叫做《故事的解剖》。這本書講到故事裏面的人物有個理論,就是表面的欲望和內在的欲望。《1人婚禮》的阿冰,整套戲就是說她自己跟自己的衝突,她表面的欲望和內在的欲望成為了衝突,跟一般主流電影中人與人的衝突很不同。這也是令到這部戲,我覺得比較難去編寫的一個原因。自己跟自己的衝突是比較抽象、好內在的。
這兩本書、這些理論都刺激我去思考。第一本書,我補充多一點,裏面有講到愛是一種能力來,是要學習的。我覺得《1人婚禮》阿冰就是在學習這一份愛,是一個成長的故事。
問:為什麼選用不少鏡像來表達阿冰探索自我的旅程?
答:其實鏡像去表達……都不算很新,是一種比較傳統、文化上容易去理解,好視覺化,與自己對話的影像呈現。因為鏡可以面對自己的樣子,見到自己的樣子嘛,比較有效去表達自己與自己對話。另一件事就是,在戲裏面有好多童話的典故——《木偶奇遇記》、《白雪公主》、《美人魚》、《睡公主》、安徒生的《紅鞋》,這些童話都令我有所刺激。鏡像,我會想起童話故事的魔鏡,這一塊鏡好像有一種魔力,這一塊鏡就是面對自己。「1人婚禮」就好像一個咒語,這一句說話其實在戲裏面早段出現嘛。這個咒語、這塊鏡,「1人婚禮」就好像一塊鏡,哈哈,就好像一個咒語,這些都令我聯想可以整體呼應到整套戲,就好自然用了鏡,貫穿整套戲的一種視覺呈現。
問:對你而言,貫穿全劇的紅氣球象徵着什麼?
答:紅氣球就好直接喇。因為在整套戲最初出現,是Dickson在阿冰發開口夢後,把夢話重新講給阿冰聽,阿冰才在意識上回憶這個她過往的經歷,驚這個紅色的波,紅氣球下一次出現是在噩夢裏,一個紅氣球在追阿冰。所以好自然、好直接,紅色的氣球就代表恐懼,就是那麼簡單。之後怎樣deal with這一份恐懼,就是整套戲慢慢發展,用一個象徵去表達她心路歷程的變化。
問:劇本設計上,你認為阿冰最終與自己和解了嗎?
答:阿冰最終是否和自己和解……或者用另一種說法喇,是與自己和解的開始。她向鏡中的自己講聲「我願意」,我覺得整個故事是她成長的開始,或者她和自己和解的開始。但是不代表就是一個永遠,要繼續成長。這個「繼續」的感覺都寄語在ending,阿冰跟阿朗飾演的Dickson說「加油喇天才」,即是叫他繼續去加油。我覺得這一件事都反照到阿冰其實都繼續在加油,她勸人加油,其實她自己都是。所以我覺得算是跟自己有所和解,她接納了自己陰暗的一面,但是我想强調,只是一個開始囉。
問:片終以阿冰在真實片場表演小丑雜耍作結,在「尋覓真我」、「愛自己」等主題上想表達什麼?
答:片尾彩蛋就是一個對比。之前在正片,阿冰在整套故事做一個笨拙的小丑、一個不成功的小丑、好遴迍的小丑。那麼經歷1人婚禮,經歷很多歷程,她成長了。所以去到彩蛋的時候,我就指導她是一個成熟的小丑、有自信心的小丑。剛才說紅氣球是恐懼的話,最後的彩蛋不就是她可以跟恐懼共存,甚至掌控恐懼,甚至跟它玩。你可以說是用彩蛋總結整件事。
這些都沒有那麼複雜,剛才我講的彩蛋就是那麼簡單的表達。當然可以有不同的詮釋,但尋覓自我、尋覓真我那些事,我覺得在正片已經講了,彩蛋小小的段落講不到那麼多的事,哈哈。就像剛才所講,只是見到她一個小丑裝,妝是有一滴眼淚的。開展出來,見到紅色的汽球所代表的恐懼,她開始慢慢去適應它、掌控它,她好像處理到這份恐懼一樣。
《1人婚禮》預告片:bit.ly/3R9ZNJ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