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已故人類學家David Graeber寫過Bullshit Jobs一書，指當代在管理封建主義下，架構及程序弄得複雜，產生大量無意義工作，人為謀生不得不營營役役，苦不堪言；但社會真正需要的Shit job卻要承受低薪之苦。眼見時下ChatGPT等生成式人工智能引發不少熱潮，AI搶飯碗這夢魘再現。不禁發奇想，AI可以把Bullshit Job掃進垃圾桶嗎？
說到AI搶飯碗，不得不提10年前的一篇論文：The Future of Employment。該篇論文由英國牛津大學學者Carl Benedikt Frey及Michael Osborne撰寫，檢視702個工種自動化的可能，結論是美國47％工作有自動化的風險，引起不少哄動。大眾最注視的是論文附錄為各工種自動化的可能性評分，由低至高排列，被該研究列為自動化高風險的職業，包括貨車司機、收銀員、會計文員、行政文員、法律助理以至模特兒等。
論文指出，要自動化一些需要複雜感知及操控、創造性智能和社交智能的任務，目前仍有技術瓶頸，預計涉及這些任務的職業在未來10至20年內不太可能被取代。
不過，隨着生成式人工智能吸引全球注視，該篇論文亦再次受到關注。現在再看該論文的預言，收銀自動化的確已成一大趨勢，數碼模特兒亦開始興起，但貨車司機不僅未有被取代，需求更有增無減。眼見ChatGPT可以彬彬有禮地回答用戶提問，又可以不消幾十秒便生成文章甚至故事，人們不禁疑惑，創造性智能的工作真的不可以自動化嗎？
也可創造新職位
日本《每日新聞》2月初訪問論文其中一位作者Michael Osborne，他坦言當年的預測部分正確、部分錯誤：電子商務的發展符合預期，行政工作自動化亦部分實現，但承認當年高估了自動駕駛的發展。不過，有些領域完全超出預期，AI語言能力的發展便是其中之一。他認為ChatGPT可以生成人類水平的句子，將影響各個領域。但他堅稱AI可以提高效率，幫助藝術家工作，亦可創造新的職位，如 「提示工程師」（Prompt engineer）。
去年世界經濟論壇也有類似預測，稱AI不僅不會搶飯碗，還會創造工作，也是以「提示工程師」為例。提示工程師說穿了，就是人機的溝通者，職責是編寫最合適的提示，以獲取AI最佳反應。玩得多ChatGPT、DALL-E、Midjourney這類生成式人工智能的程式都知道，要程式生成合心水的作品，其實要花一段時間摸清程式的習性，屢敗屢試。如果將來的世界會有成千上萬針對不同任務的生成式人工智能，要每個程式逐一「交心」大概不可能，最好有個中介。事實上，網上已有一個名為Promptbase的網站，供買賣「提示」，例如指示ChatGPT撰寫專業CV、指示Midjourney生成時裝模特兒廣告等。
這份新工不知會否令擔心AI搶飯碗的藝術創作者略感安慰了。不過，這份新工也顯示AI目前仍不是太聰明，不能真正理解人話，但當AI技術改進後，是否還需要「提示工程師」頓成一大疑問。
論文另一位作者Carl Benedikt Frey雖然也認為AI不會大規模搶飯碗，叫大家不用擔心，但訪問內容其實很難叫人放心。他接受《財富》等傳媒訪問便直言，如同不少科技發展一樣，ChatGPT會製造更多競爭，導致收入下降，尤其影響中等收入一群，有如Uber對的士業的衝擊。他說，Uber的出現沒有令市場對的士司機的需求減少，但多了人以駕駛謀生，令司機收入少了10％。他說，ChatGPT使我們在容易做的事情上提高了很多生產力，但困難之處是如何利用AI來促成創新，然後製造全新的職業和行業。
「全民基本收入」再成話題
換句話說，AI的衝擊仍然是未知數。ChatGPT的開發商OpenAI總裁Sam Altman 2021年寫過一篇名為Moore's Law for Everything的網誌，稱目睹AI可以比人類做更多工作，認為AI發展引起的社會經濟衝擊遠比人們所想的來得快，有必要以新政策應對。他估計，不出10年，AI可以產生足夠的財富，每年支付美國每名成年人13,500美元，而隨着AI經濟發展，這筆錢會不斷增加。他的構想是這樣的：成立一個基金，向市值超過一定數目的公司每年按市值徵稅2.5%，並對所有私人土地按價值徵稅2.5%。基金將每年向所有18歲以上的公民分配金錢和股票，供自由按所需及意願使用，無論是教育、醫療、買屋或創業也可。他寫道：「隨着經濟自決，每名公民將愈來愈多地享有自由、權力、自主權和機會。貧窮將大幅減少，更多人可過他們想要的生活。」
該篇網誌一出，便惹來不少嘲諷批評，認為他的人人派錢構想太荒唐，也有人批評他的說法把AI描述得太可怕。隨着ChatGPT成功，OpenAI跟微軟加強合作，Sam Altman是否還有這願景，頓成疑問。不過，AI的發展的確令全民基本收入（Universal Basic Income）再上議程。
淘汰Bullshit Job有貢獻
人類對機械人搶飯碗的憂慮一直未停過，ChatGPT等生成人工智能雖然技術還未完善，而傳媒目前報道的生成人工智能大都只是「輔助」，如新加坡政府將提供ChatGPT協助公務員撰稿和寫電郵；律師行Allen & Overy推出協助律師撰寫合約的Chatbot，以提高效率；Daily Mirror則表示將用來「協助」撰寫本地新聞。生成人工智能勾起比過往更深的憂慮，或者因為它可以取代的不僅是行政官僚體系下的Bullshit Job，還有不少人覺得很有意義的創意工作，這不是派錢便可解決的問題。雖然AI是否真的提高生產力還是未知之數（可問問收到大批AI爛稿而要停止徵稿的科幻小說雜誌Clarkesworld），但如果這一天到來，受到衝擊的還有工作對人生的意義。
現在要構思一個不用工作的理想世界可能太遠了，不妨把目光拉回目前。如果生成式人工智能必然會取代職位，那麼唯有希望它可以大規模取代Bullshit job，尤其那些尸位素餐、花費不菲的職位。畢竟，隨着AI時代來臨，社會勢必要花大筆支出來維持失業民眾有尊嚴的生活，節省無謂開支有其必要。在這時代來臨前，ChatGPT或者可幫助社會把關，先將Bullshit到不能再Bullshit的職位淘汰，例如官僚撰寫財政預算案以至什麼假大空計劃。如果構思得比只花數十秒的ChatGPT還要差，與其浪費人力物力，不如將工作外判給ChatGPT，省卻一筆官僚高薪，也可以提早促進官僚轉型，早日適應新時代、重拾人生意義，也為社會作出一點貢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