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看着一個載糕餅的大圓盒,戳兩個洞,不就是有眼睛的臉?一張板櫈四隻腳,反一反兼豎放,駁上圓盒,就是身體:不如加一頂玩具警衛帽,再拿塊石頭放上面……西班牙藝術家米羅(Joan Miró,1893–1983)把這個組合製成雕塑,命名為《女人和鳥》。「西班牙現代藝術三傑」中,他也許是畢加索、達利以外,香港人比較陌生的大師,香港藝術館大型展覽「米羅的詩想日常」展出橫跨其多年創作生涯的94件作品,這件雕塑就成為宣傳海報主角。走入展場會感受到藝術家紙皮盒、麻繩、枯葉乜都玩,但看照片卻發現,米羅其實好少笑,唔通佢表面陽光內心黑暗?西班牙與香港兩地組成的策展團隊在訪問中不這麼看,也別錯過特別為香港而設的「彩蛋」,從中透視米羅走過的動盪時代,與他心中認為藝術能展現的價值。
《女人、鳥》(1973)
展覽將米羅作品分五大部分:物件、詩歌與物質、民間藝術、海報藝術、公共藝術。許多展品是巴塞隆拿胡安‧米羅基金會(Fundació Joan Miró)的收藏,這次展覽亦是基金會與香港藝術館合作的項目,基金會總館長Marko Daniel在展覽預展當天親身受訪,先介紹入口處一幅大型畫作,「這幅畫上可見到許多元素」。看米羅的畫,會發現很多經常出現的符號,如米字形星星、藍色圓形是月亮,女人、鳥、怪獸……「對米羅來說,詩就是一個看世界的方法,各種複雜意義與層次可用非常簡單的符號來呈現」,而且不只一種解讀,有人看到星星月亮,有人看到怪獸。香港藝術館館長(學習及國際項目)羅欣欣指指上方像是一雙眼,「下面就是鼻、嘴,有人認為這是米羅的自畫像」。
《繪畫》(1933)
《繪畫》與一幅拼貼畫並置,就在入口一側,繽紛顏色與圖形驟看很抽象,旁邊一張拼貼畫或許可當作說明書,上面貼着米羅從報章雜誌剪來林林總總的日常家具與器具,杯杯碟碟、刀、鉗、輪椅,再看《繪畫》,輪椅仍在右上角,不過餘下兩個漂浮的轆;一排碟又成了一列紅白圓圈。Daniel說不需將拼貼畫與《繪畫》當成一對的作品,而是從對照中感受米羅的跳躍想像,「他以普通物件為靈感,在這作品上讓它們活起來,這邊的碟會跳舞、那邊一把刀又長出臉龐,他甚至只稱作品為《繪畫》,希望我們用自己的想像去尋找意思」。展品之「立雜」會令人覺得米羅什麼都會玩,甚至在磚頭上畫畫,而在另一組作品《月亮前的女人》及《風之時鐘》,又見他取材自裝帽的紙盒,米羅在前者看中紙盒攤開的倒T字形,正好在上面畫出如人張開雙手或鳥展開翅膀的圖案;後者加個木勺像個鐘,他把這個配搭製成青銅雕塑。
《人物》與《女人和鳥》(1967)
展場放着三個以日常物品「砌成」的趣怪雕塑,細看背後掛着兩張照片,是米羅將真實物件層層疊拍下的。展示《人物》原形的一張,他扶着最上方的長木叉,「可想像他的手一放開,全部東西就會塌下來」,Daniel說雕塑原是為國王、政治領袖、偉大人物所製,「米羅類似是在想,對我來說嘛,這些才是最重要的,因為這就是生活,誰要理會國王與首領?」
不過從照片見到藝術家神情嚴肅,Daniel指出他拍照時總是神情緊張靦腆。米羅一生經歷了西班牙內戰、二次世界大戰、佛朗哥獨裁統治,年輕時按父親意願讀商的他曾當會計,但仍醉心畫畫,後來染上傷寒遷居農莊養病,之後就走上藝術家之路。1920年代他前往巴黎,既與畢加索等藝術家相遇、舉辦個展,亦開始了超現實的創作,也嘗試在不同物料上繪畫。西班牙內戰爆發時,已回到巴塞隆拿的他帶着一批畫在纖維板上的畫往巴黎;二戰開始之際,住在法國海邊小鎮的他創作著名的《星座》系列,又因德軍侵法而回西班牙繼續完成作品,這次展覽可見到纖維板畫作,羅欣欣說特設一間星空房,就是源於《星座》,「他說過常夢見怪獸,醒來就畫下,畫至克服恐懼為止,所以我覺得他很正面。每個人心中都有怪獸,只是如何處理,他從大自然找到慰藉,逃避內心不安,亦是他重新得力的來源」。
Daniel則認為「當你看他的作品,確能感受他對自己所做的事極其認真」。翻看資料,Daniel加入基金會前,曾是2011及12年在倫敦Tate Modern及華盛頓National Gallery of Art舉行的大展Joan Miró: The Ladder of Escape的共同策展人。Daniel說是次展覽與該展覽呈現的面向各異,「那次是着眼米羅一生中與地緣政治及社會事件相關的重要時刻」,這次則是看米羅與詩意緊扣的創作如何豐富多元。「與很多偉大的藝術家一樣,他很關注創作與現實的關係,當我們談及這點時,要留意當中是包含不同元素。」他認為米羅強大的創作力與幽默感,跟其對待世界及藝術的認真並不相悖。
《詩歌(三)》(1968)與《煙火》(1974)
米羅的創作不斷與世界各種藝術思潮碰撞,既有作品回應美國興起的普普藝術,亦會因探索不同材質與工匠合作。Daniel推介的《詩歌(三)》則在抽象中見到他受亞洲文化影響,「這是他到訪日本後創作,他對亞洲的哲學、佛家禪的概念很有興趣」;另一幅巨型作品《煙火》,是基金會鮮有借出到外地展覽的收藏,亦見他對書法的興趣,「你可以想像米羅的人並沒有比畫高,他就站在下方,把顏色潑出」。
香港展覽獨家彩蛋:海報
米羅曾言:「我認為藝術家是當他人沉默時為人民發聲,他有義務確保他的說話不會白費,能服務眾人。」今次展覽共94件作品,羅欣欣透露策展過程中,「基金會與我們接觸時,提供幾個主題讓我們挑選」,香港團隊選了詩意日常的主題,近年上海、首爾、日本愛知縣都相繼舉辦米羅展,「而這主題在亞洲區未展出過,只於2017年在斯德哥爾摩做過」,當時有60項展品。她說與斯德哥爾摩比較,「那個展覽展出較晚期的作品,今次的覆蓋面則很廣。他們(基金會)亦特別給香港多一個部分,就是海報,相信是因加強(展覽的)生活性,海報這個媒介可以接觸好多人,亦是(呈現)米羅重視社會責任、藝術可以為人發聲的一面。」除了他在西班牙內戰時支持共和軍對抗佛朗哥軍隊所設計的郵票(最後未有發行),亦有國際特赦組織推廣「人權」的海報,以及為各個捍衛加泰隆尼亞文化的組織所作的設計。
今天巴塞隆拿繁忙大街、公園、機場等仍保留米羅四個巨型公共藝術作品,去過這城市的人都一定遇過。Daniel說「雖然在巴塞隆拿及加泰隆尼亞地區不只有米羅基金會,是有二十世紀四大藝術家,包括畢加索博物館、安東尼塔皮埃斯基金會、達利基金會」,但他私心認為,「米羅是最能表現加泰隆尼亞藝術與文化的藝術家」,那個變成雕塑臉孔的糕餅大圓盒,其實糕餅叫Ensaïmada,是西班牙一種如蝸牛殼般捲成一圈圈的傳統甜點。加泰文化(Catalan Culture)是什麼?Daniel以一個詞概括,「freedom」。「在米羅的作品裏會找到自由,我想這對他很重要,他亦想捍衛在他所來自之地,最獨特、最不可或缺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