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你問點解佢愛佢唔愛你／你問點解佢愛你就要愛上你／你再問點解愛你但你愛理不理／蘇格拉底話愛你不如愛真理」，鄭秀文為歌曲《愛是…》製作2.0，邀請「好青年荼毒室」重新譜寫rap詞討論愛情這個哲學問題，大家有沒有聽到陷入苦思？我們找成員鹽叔從這首詞出發，暢談不同哲學家如何看待愛情，究竟愛是糊塗、愛是另一種alone定令人feel at home？定還是當你愛到唔知自己做緊乜，好迷失，先算體驗到愛情嘅本質？
愛是……一場假象
《愛是…2.0》由荼毒室成員豬文、阿泉、鹽叔親自rap出他們的創作，豬文的聲音先登場，一開口就提到「柏拉圖對話錄Symposium」，鹽叔解釋即《會飲篇》，這本對話錄是記述柏拉圖思想的著作，裏面常常以柏拉圖的老師蘇格拉底說話來表達內容，其實「你的老師就是你」，書中蘇格拉底之言實是柏拉圖之言，「《會飲篇》是關於一班哲學家、劇作家、藝術家喝醉了就在討論什麼叫愛，核心想法是愛一個具體的人很危險，因為你愛上一個人，其實是愛其擁有的特質，例如聰明、漂亮，但你卻以為自己愛上了這個具體的人，而這只是欲望的展現。它是偶然而非永恆的，例如他愛不愛你並沒有保證，然而（你所追求的）特質本身卻是永恆的」。
相信大家都看過不少「最GF-able女生10個特質」、「學做完美男友」的文章，在柏拉圖眼中的世界，所有東西都有它的理型，最完美的模樣，眼前這張桌子不是桌子，「柏拉圖會認為桌子具有table-ness，桌子之所以為桌子的特性」，亦即桌子是有它的完美版本，我們看到現實的桌子與之相比都有些差別，可能缺個角，或表面不夠平，而桌子會腐朽，桌子的理型才永恆，不變的才是真理。「他有個洞穴的比喻」，人就好像一生都活在洞穴中，只看着洞穴的牆，「後面有人做皮影戲，舞動一隻狗的角色，影子打在牆上，你便以為那影子就是狗，突然有一天某人逃出去了，才明白那只是仿照狗所製作的玩偶，原來狗是有毛的」。
點解佢唔愛我呀？點解佢要同我分手呀？鹽叔形容柏拉圖提出一個人類救贖計劃，不必再為五時花六時變的愛人而苦惱，「救贖的方法就是離開我們平時所說的愛情，將你愛的對象投向永恆的真理，而不要再愛那些人」。
愛是……現代人的宗教
唔係喎，有哲學家提出，愛情就是人生的救贖。歌詞到下一段，又換了一種看法與前段交鋒：「Life is a crisis／modernity rises／living in the romance is the only thing that saves us」，講到生存危機咁嚴重？「現代是一個上帝已死的時代」，一些現代哲學家這樣看，「上帝已死的意思不是說沒有上帝存在，而是無論上帝是否存在都好，已沒有以前中世紀那種影響力，因為科學興起，我們發現了解釋世界不再需要上帝，上帝慢慢不影響我們的人生規劃」。那就大件事了，「沒有宗教的時候，現代人就開始有價值的迷失，那我應該做些什麼呢？人生有什麼意義呢？他們形容，愛情就是現代人的宗教，人生的意義就是找到另一半，所謂的真命天子，找到之後去組織家庭，一生一世走下去，就像宗教的角色賦予我們生命的意義」。
愛是……一場冒險
一邊說愛是一時一樣無謂去追，一邊說愛令人生有了方向與歸宿，鹽叔在歌中出場時，又帶來另外一套看法，別談什麼救贖不救贖，「如果你問愛情其實係點／羅蘭巴特話係迎來他者嘅一場冒險」。咁即係點？
先從「他者」這個精彩的顛覆想法說起：「歌詞沒寫進去的是，列維納斯『他者』的想法。他不是說愛情，而是說道德倫理（ethics），他是猶太人，說納粹的問題就是他們沒有去理解他者是什麼一回事，納粹認為可以單從自己出發就決定猶太人的意義。他反對整個西方的哲學傳統，都是嘗試將他人看成是我自己理解下的某樣東西。」用列維納斯的看法，他者是不能被「我」控制的，「我」只能尊重這個「我」以外的人。
愛情之所以咁正，鹽叔從「他者」概念去理解羅蘭巴特《戀人絮語》描述的各種戀愛細碎，「因為愛情就是涉及他者，你不能夠把握，無法完全控制」，如果你在曖昧中，應該最懂，「為什麼他突然約你吃飯、約你去看電影，你覺得很開心？因為你不確定他對你有意思，而他似乎展示了某些喜歡你的證據」。怪不得有人說婚姻是墳墓，關係一確定，愛情便死了？「有人說這樣更浪漫！對方沒有了熱情還這樣願意向你報到，即使你結婚已30年，他是可以選擇不報到的，但依然這樣做！他可以選擇不找你，可以選擇沒有交帶，卻仍每天穩定地跟你說愛你」。你不知道對方會否永遠忠誠，忠誠才有了讓人想要追求的價值。
終極浪漫
你唔知佢廿年後或明日會點，對方何嘗不是無法肯定你下一刻還愛不愛，又無法知道明天你會否不同了而「愛唔落」？於是愛情，「本質是你永遠不知道，有機會找到救贖、有機會找到垃圾、有機會什麼都找不到、有機會找到自己，什麼都有可能，問題是你去不去找，所以我為什麼說，那是一場迎來他者的冒險，要問自己值不值得與這個人一起出海」。那是終極浪漫了，不因一個人的條件、性格令「我」預計到能組成一個美滿家庭，只相信這一刻二人同行會很快樂，所以願意攜手展開一個美滿旅程？「正是，哈哈哈哈。」
愛是……一場革命
鹽叔送多幾個歌曲以外的bonus track，勁浪漫以後，他再介紹另一個超轟烈的想法。「在法國哲學家Alain Badiou眼中，他覺得世界有些『事件（event）』，那是他的特別用語，會突然發生而改變了整個世界的意義，甚至在舊的世界觀中爆發出新的意義，例如1968年法國的學運，你可以想像1968年前後的世界已不再一樣。」日常理解的愛情有3種可能，但只有最後一種才稱得上是一場革命。「有一種愛是我嘗試控制你，變成我的一部分，這不是愛情，只是我擴大了我自己；另一種是我完全服從你，也不是愛情，只是我成為了你的一部分。只有兩個平等的人共同組成了一個新的世界，才像他想說的政治革命，這很有趣也符合很多人的愛情經驗」。隨口舉例都一堆，「例如我放假去草地攤着，原本覺得很無聊，兩個人去攤，一樣不開口說話，卻覺得很chill；又像一個人看《愛回家》覺得很垃圾，在愛情的世界頓時變得很colourful、很好看。從前覺得沒有意義的東西，整個世界來了一場變革後找到意義，他把這叫做Truth Procedure」。
愛是……因緣際會
不求轟烈，或者「佛系」一點？「佛學強調的重點是，所有事都是因緣和合而生。因緣就像種一棵樹結了果，要有種子，亦要配合其他條件如水、陽光、泥土才結果，這是佛學的世界觀，其中一個條件不配合，這個果就會『收皮』。那麼因緣怎麼來？又是別的因緣結下的果，如此一來，世界上所有事物都依賴其他事物，組成一個網絡，這就是『空』，空不是沒有的意思，而是不獨立存在，能獨立存在的是『實』。」失戀也許真是一場空，指的是因緣際會，剛巧到這一點，萬物互動之間，你與對方的愛情消失了。「你當全部都是拍散拖，其實不會苦，但我們認真對待關係時，就會『執實』它，以為是必然的。」
愛是……必先自愛
說愛情，也是說看待世界的方法。「Erich Fromm所說的Art of Loving，愛情的核心不是在愛上的一刻，他認為現代資本主義社會的種種特徵，令我們覺得愛情就是fall in love，是你控制不到的，所謂墮入愛河，你無法決定自己墮不墮，沒有自主的空間。他認為這一刻也是愛情的一部分，但絕對不是愛情的全部，甚至不是愛情最重要的一部分，重點在於之後怎樣維繫下去。」他與Badiou的想法有點相似，完全把對方吞噬，不是愛情，「他不說love而是叫loving，因為過程是持續下去的一件事，他覺得這個很可以自主。要尊重、認識、關心對方才是愛，這些是可以努力的空間」。但Fromm還回到自己身上，「他會問自愛是否愛人的條件，自愛才能讓『我』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愛情是個體之間的關係，有這種關係才能夠突破孤獨感，不然就是一個人吃掉另一個人，只是把對方變成另一個自己，或把自己變成對方，有一個平等的關係才是真正的愛情」。
Rapper初體驗 填詞想爆頭
今次荼毒室跨界做rapper，他們在花絮片段笑言收到鄭秀文邀請時以為是詐騙。看rap詞滲入哲學思想之餘不失韻律與玩味，好奇有否與製作團隊中Yack Studio的音樂人大仙、Novel Fergus、SoWhat一起創作歌詞？鹽叔說rap詞全由荼毒室三人創作，包括設計如兩個哲學概念交鋒，一人一句互串的部分，而Yack Studio主要在音樂、旋律下工夫，「例如大仙要求唱愛情的情字，噴氣強些才有feel」，Novel Fergus與SoWhat亦先錄demo給他們參考，三人再從中摸索演繹方法。他透露為了一句關於愛情是冒險的歌詞都好煩惱，「黑夜中行船搵到啲咩當然不可預視」，「原本我填的是『當然總係未知』，有注定是未知的意思，不過後來音樂改變後唔啱音，想了好幾天，到錄音當天我才想到『當然不可預視』，算捕捉到九成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