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葵涌邨垃圾站的藝術牆由作為「隱世景點」曝光到「見光死」拆除,群情洶湧,「藝廊」相片洗版式在網上廣傳,然而這面牆以外,垃圾站內同樣令人驚歎的,是清潔工把一個角落改造成如家居般乾淨雅致,記者一次偶然到訪不住讚歎,清潔姐姐靦腆中帶自豪地介紹,你知道這個垃圾站是很特別的嗎?抬頭看,才發現那是透光的天花板,掃走髒暗之感,一室明亮。食環署職工權益工會副主席李美笑(笑姐)說,香港多年來的垃圾站設計只重視廢物進出的功能,沒考慮裏面工作的人,原來香港理工大學有團隊提出過以人為本的廢物處理中心設計,有地方給工友做伸展運動、晾衫、冲身,很奢侈嗎?不如倒過來問,垃圾站設計是否從沒照顧清潔工的基本需要?
無食飯、換衫、休息空間 多靠工友「偷雞」自創
當大眾為一幅幅畫被拆下而惋惜之際,笑姐說那個擺放工友私人物品的角落亦被清場。她1982年入職小販管理隊,至2015年退休,做了33年的監管工作,「我們的工作稱為高級管工,每天都要巡視所屬區域各個地點,所有街道清潔站、廁所、垃圾站都是我們看的」,她解釋如葵涌邨垃圾站因為是屋邨垃圾站,屬於房屋署管理,但垃圾車屬食環署,管工亦會監察其出入垃圾站時間等涉及的程序,但關於員工工作流程就非食環署負責範疇。不過在她巡視食環垃圾站的經驗裏,站內設計只是一個垃圾進出的地方,通常沒有給清潔工食飯、換衫、休息的空間,於是如葵涌邨垃圾站,工友自創一角的情况很常見,尤其在一些「大站」,「他們都是用撿回來的東西,如風扇、椅子、水機」。有清潔工曾向記者小心翼翼交代,垃圾站內電飯煲是「偷雞」放着,笑姐說許多設備、電器都不允許放站內,「我們(以前)天天巡,就當作看不到,但如果上頭有其他人來,就什麼都得收起來。以前連雪櫃都不讓擺,禽流感時因為要暫存死雀才存在」。
理想垃圾站係點樣?
垃圾站應該如何設計?理大賽馬會社會創新設計院曾在2019年展開一個項目,因應食環署計劃重置洪水橋垃圾站,製作一份集合垃圾站及回收中心的「社區廢物處理中心」設計方案,項目包括一系列實地考察,葵涌邨垃圾站就是其中一個考察點。笑姐說視察原因是該邨有個特別的真空吸管垃圾處理系統,部分設置了此系統的樓宇,廢物可不送往垃圾站,直接沿地下管道運送到中央收集點,不過他們亦順道一訪當時已掛了幾幅畫的垃圾站,她說該站可透自然光的屋頂不多見,一般食環署垃圾站「下面是垃圾房,上層是寫字樓加廁所,頂層是機房」,並不設工人的更衣間、休息室、擺放工具的位置,「有些工友出去收集垃圾要用手推車,就只能擺在工作的地方,很怕被人偷及被投訴阻街,我曾問能否讓他們放在機房一層,但那裏只許維修工人進入」。一直爭取為清潔工設休息空間的笑姐熟悉全港各處的垃圾站,「如在(深水埗)營盤街那些大的站,是可以擺手推車,但如灣仔盧押道那種小的,根本做不到」。
理大社會創新設計院的社會項目小組主管鄭依依就描述她在一個港島垃圾站的觀察,那裏亦如葵涌邨垃圾站,工友用撿來的物資建立他們可歇息的一個地方,「更有趣之處是那個垃圾站的工友以少數族裔人士較多,主要是尼泊爾裔,工友彼此之間的聯繫很強,有時工作完了,他們會互相按摩,那也是垃圾站空間夠大才做得到」。她從訪談中也發現有掃街工友因無處儲物、食飯,得把午餐綁在推垃圾的車仔底部,與垃圾袋非常貼近。
建築師:以人為本設計不難,只是好基本
在理大項目的設計方案中,收集了清潔工、勞工及婦女組織等意見後,就食環署計劃在洪水橋新建一座6層綜合大樓裏,把地下及M/F劃作「垃圾存放及工作區」,垃圾站特設區域存放手推車及清潔用具;一樓則設員工休息區、工友專用區。從概念圖中可見「員工休息區」有空間可作伸展運動、放置微波爐、飲水機、鞋櫃等,更有一個戶外空間可休息及晾衫,中間隔一扇透明摺門增強室內採光;而「工友專用區」就有儲物櫃、更衣間、淋浴設施等。
增設淋浴間 休息區可除罩坐坐
這個設計對比現時的垃圾站,是否太奢侈?與笑姐看着設計圖討論細節,男女廁各兩個淋浴間,她說現時有些垃圾站亦有此設備,為何不是一個已經夠晒數?「他們冲身通常是收工及中午食飯前,中午通常衣服都濕透了」,如果只有一間輪流冲身換衫,就得有工友犧牲放飯時間排隊輪候。另外舒展的區域,笑姐就問,地盤工人都有「職安操」,為何清潔工不需要?
項目的合作伙伴有建築及設計工作室Occurrence,參與其中的建築師黃立明說:「垃圾站在香港是比較有些厭惡性的空間,我們想從底層,即清潔工人及回收用戶的角度出發,令它成為一個新的空間,亦有些可供公眾共用的地方,而在配套硬件方面就令清潔工人可以有相對舒適,甚至可說是比較專業的空間去工作,因為我們跟一些工人團體、NGO談的時候,知道他們的工作環境比較差,所以這個研究是希望做一個checklist(清單)的項目,無論政府或者私人建設商,都可以基於這個checklist去提供配套。」他坦言設計這座大樓在建築角度而言「不是一個很困難的項目,不過着眼的不只是硬件,如垃圾車怎樣進去怎樣走,如果著眼人怎樣使用,跟一個普通project其實分別不太大」。
他認為設計所列的設施不奢侈,「其實我們覺得都是幾basic的東西」,例如有室外空間透透氣,「垃圾站的空間比較密閉式,應該有個空間可以吸一下新鮮空氣,他們現在可能休息時要到後巷去,又或至少有個飲水機,讓他們可以脫下口罩坐坐,這些簡單配套,如果每樣東西都做多一點點,就已經可以做得到,不需要很華麗,只是在一開始設計時有沒有把這些元素放進去,而非只計效率,由處理到幾多噸垃圾提升到幾多噸」。細看理大設計圖還有一個心思,休息部分有說明不限制工友用法,桌椅可靈活調動,保留工友的自主。
推動改善 還需靠政府立法
最後這個設計方案有沒有成真?去年5月食環署元朗區環境衛生辦事處的報告指出,這座集合垃圾收集站及設立社區回收中心的聯用大樓已於2021年第三季展開興建工程,預計2024年第二季啟用,而在2021年建築署就交出造價約1億8970萬的大樓平面圖,鄭依依看到其中M/F亦有「有蓋通風露台」的部分,與他們的設計方案同樣有室外元素,不過未知是公眾及工友共用,還是只供工友使用。她說之前項目有成果後,亦曾在元朗區議會會議上向政府部門報告,不過部門沒就他們的設計提出意見,她明白政府有其考慮,「未必能講得實究竟哪些東西是回應了民間的一些意見,是有點可惜,因為我們亦提倡co-creation,就是一起去創建,如果大家有份去創建那件事的話,會更覺得是共同擁有這個空間」。她指出只看政府平面圖,仍未清楚實際運作,在正式開放之前,政府仍有加強公眾參與、吸納意見的空間。
笑姐就認為尚待部門協調才知最後成果,因為回收中心屬環保署管理,垃圾站屬食環署,會否需要協調?她分享了不少多年經驗裏,部門各有各做的現象,「有時建個新的垃圾站,還是會塞渠,因為建築署起好後交給我們,但離開這個站的位置後就不是食環署管了,由垃圾站通往外面的大渠,站的渠是新的,街上接駁部分是舊的,那就屬渠務處負責」。在原有的垃圾站,即使有調整空間,因為地區主管每隔兩三年就調到別區工作,亦很難寄望他們會主動做改善工夫。
笑姐說想把垃圾站變得不只為垃圾,也能為人設想,還靠立法去做。「現在好彩有職安條例,我們才可以要求食環署做事」,例如必須提供食水,她現亦跟進勞工處設計垃圾站外休息室的模型,上面設太陽能板,可為裏面風扇等供電,「理想垃圾站都要視乎是哪種站,大站應在建築上計入給工友多少空間,鄉郊站就可加太陽能流動休息室」。但將建築師口中清單的必備設施列入法例當中,會否太瑣碎?鄭依依就提醒,其實香港是有《建築物(垃圾及物料回收房及垃圾槽)規例》,亦寫得十分仔細,如「每個垃圾及物料回收房的牆壁的內面須全部以釉面磚、釉面瓦或其他經批准的物料鋪砌」、「每個垃圾及物料回收房須設有一道緊合的鋼門」,「鋼門須有不少於1.8米的高度及1.25米的闊度」,如果建築師所言的清單成為一份興建垃圾站的指引,她認為還未能保證每個站都具備保障工友擁有足夠配套的環境,「改變要根本及持久,就得成為法律制度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