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去年7月23日下午，居家隔離中的我到一個澳洲網站搞註冊手續，為的是看男子欖球世界盃外圍賽香港在澳洲對湯加的直播。註冊過程順利，我趕得上看賽前奏唱雙方國歌的儀式。一名華人女性被安排領唱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可見主辦單位也算隆重其事。但同一時間，畫面的字幕卻指這首歌叫做Glory to Hong Kong。我的腦海即時閃起一個構想。只要將這圖截下再放上自己開設的社交媒體專頁，必定吸引極大注意。而且這場賽事大概沒有太多香港華人留意，這張圖很可能是獨家的，對於專頁的曝光率一定大有幫助。雖然自己的寫作大多都是論及體育運動和政治之間的關係，但一想到在近年政治氣氛下，這圖如真的被瘋傳很可能會令運動員被動地捲入無謂的政治紛爭中，我放棄了原來的想法。
後來我又想，主辦單位沒有播錯國歌，為何字幕出錯呢？最有可能的答案是，負責轉播的製作組，其中有人員用常用的搜尋器輸入了「Hong Kong」和「national anthem」，被那些包含錯誤資訊的搜尋結果騙了。
到11月6日晚，香港男子欖球隊又在世界盃外圍賽對葡萄牙。今次賽事在阿聯酋舉行。畫面的字幕再一次出錯。我立刻在看直播期間寫了一個信息予世界欖球協會的臉書專頁，促其糾正。至今我沒有得到任何回覆，但11月12號晚香港對美國的賽事前，畫面的字幕顯示的終於是正確版本：March of the Volunteers。
萬料不到的是，翌日在亞洲欖球協會舉辦的亞洲七人欖球系列賽仁川站賽事，會發生播錯國歌事件，而且這件事迅即成為香港輿論焦點。而之前欖球世界盃外圍賽錯植字幕的事件，也被人翻了出來。這促成後來港協暨香港奧委會（下簡稱港協）頒布《香港運動員及隊伍參與國際體育賽事期間處理播放國歌和升掛區旗的指引》（下簡稱指引）。
近日看着冰球協會（冰協）事件持續發酵，我只能連番嘆息。假如7月時我嘗試「搞大件事」，令問題早幾個月引爆，今次的風波是否有可能避免？當時我實在沒有想到，對搜尋器結果的「迷信」會引起更多類似的錯誤。沒錯！如果要說這些錯誤有導火線，應該就是不分國籍的人在互聯網時代對於判斷資訊真偽優劣的能力都未如理想。
我不知道事到如今還有多少人還認為這些錯誤與政治立場相關。但現實是國際體壇主要是以主權國為單位。像香港以一個非主權國身分有權參加國際運動賽事的單位，本身就屬非常少數。而這些代表非主權國的選手或隊伍要採用什麼「國歌」，也沒有通例。香港用的是中國國歌，安排跟採用大不列顛國歌的英格蘭和北愛爾蘭一樣，都是用其所隸屬的主權國的國歌。但跟英格蘭和北愛爾蘭同樣是大不列顛一部分的蘇格蘭和威爾斯，則分別採用Flower of Scotland和Hen Wlad Fy Nhadau（威爾斯語，英譯為Old Land of My Fathers）。因此，一個外國人就算明知香港是中國的一部分，也不一定會知道香港隊用的理所當然是中國國歌。順帶一提，大不列顛境內的4個單位，在參加不少賽事（如奧運）是要以大不列顛隊或代表的身分參賽的。
犯錯的不是運動員
站在特區政府和港協暨香港奧委會的角度而言，發現別人搞錯了國歌後要求對方糾正，並敦促各體育總會盡力避免錯誤發生，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既然這些錯誤只是外國人對「一國兩制」這獨特安排的無知和缺乏判斷網上資訊真偽能力而造成，輿論和大眾的注意力追着這些錯誤起舞，其實頗為無謂。冰球賽一事發展至此，實在是不必要和非常不幸。尤其是當日參賽的運動員差不多每天見到自己參加過的比賽變成熱門話題，但即使已盡了本分做T字手勢喊停，卻仍然要為港協對冰協的懲處可能會影響自己的冰球前途而擔憂，實在是無辜和值得同情。事實上，港協也曾在聲明中表明「絕對肯定香港冰球協會（冰協）相關運動員和領隊在比賽過程中的付出，以及在播放國歌出錯事件上適時作出的行動和反應」。既然如此，港協是否應該主動確保沒有犯任何錯誤的人（尤其是運動員）不會因為別人的錯誤付出代價？
根據現時所公開的資訊，冰球隊領隊關婉儀未能將載有國歌的USB交到工作人員手中和未能在奏出國歌前核對國歌，主因是當地人員沒有配合。連港協名譽副會長貝鈞奇早前也提過，有時在比賽現場確認國歌是有困難的。而即使以WhatsApp信息提醒隊員如發現奏錯國歌要以T字手勢回應未必及得上指引內的「訓示」程度，但最後運動員確有依指引行事，最後讓國歌在會場內播放。播錯國歌當然要嚴肅看待，但沒有人別有用心、沒有人明顯疏忽，真的有需要動用暫停冰協港協會籍這很可能殃及運動員的懲罰工具嗎？况且經過過去幾個星期的軒然大波，各港隊領隊在執行指引一定更加謹慎和嚴謹。
平情而論，冰協如果回應得更好，事情也未必發展到這地步。兩會各執一詞的部分，我就不評論。播錯國歌後翌日（3月1日），冰協已向港協交了首份報告。但正是這份報告內容，使港協於3月3日發聲明指冰協沒有「跟隨」指引第2段所示，在出發前向港協取工具包。要強調的是，指引第2段只說體育總會「可」向港協取工具包和「鼓勵」體育總會使具工具包。該段白紙黑字表明體育總會也可以自行下載國歌的正確版本。後來港協也沒有再斥責冰協沒有遵守第2段的要求。然而，後來冰協承認，3月1日的報告「未能反映事實全部情况」。事件關鍵人物關婉儀當時應仍在波斯尼亞忙於隊務，到3月7日始抵港。但在互聯網時代，面對如此政治敏感的事件時，身為屬會的冰協以領隊未歸為由而未能迅速地予港協高層全面的交代，實難爭得後者諒解。到3月10日，冰協趕及在港協設下的期限內交了書面調查報告。不幸的是，冰協之後也承認這份初步調查報告「仍有遺漏」。同日港協所發的聲明就已判定冰協之報告對港協的追問「始終避而不答，沒有交代詳情」。要再過4天，冰協對於出事的詳細解釋才透過各大傳媒的報道公諸於世。當時距離播錯國歌的日子已有近半個月。而且冰協的說詞在經過傳媒報道後，其中一個重點是港協提供的連結原來沒有英文版本，變相將出錯的責任推到港協之上。
如削資助 勢影響運動員
如果細看港協在4月4日所發出有關啟動暫停冰協會員資格相關程序的聲明，就會發現聲明中有關冰協如何回應事件的篇幅，比起指控冰協沒有遵守指引的篇幅還要多。實在有理由相信這一刻的問題癥結已不是關婉儀在波斯尼亞有沒有盡全力執行指引的規定，而是港協對於冰協在錯誤發生後的跟進工作有極大不滿。港協決定啟動暫停冰協會員資格程序，冰協立即發聲明一邊指會配合港協要求，但又指播錯國歌的「第一個導火線」，是港協提供的連結有問題。冰協領導層可能覺得港協的決定不合理。按港協的機制，其實冰協是可以走上訴一途。但冰協在「反擊」港協的同時，又申明會「配合」港協有關提交全面書面提出管治改善方案的要求，即是無意走上訴一途。那麼要解決問題，重建兩會間的互信實有必要。最後事件若真的走到冰協被暫停會籍，政府也無權推翻，只能跟隨港協的決定處罰冰協。就算政府已指若要考慮削減冰協的資助時，會以「不影響運動員」為前提。但一個體育總會的工作就是要推廣和搞好自己管轄的項目。除非本身一個體育總會拿了政府撥款去做一些跟體育運動無關的事，否則怎可能有削撥款的決定而可以不影響運動員？
再譖氣也要多說一次，整件事中運動員完全沒有任何過失，各方的任何行動應該要保證不要殃及運動員的權益。港協和冰協兩會高層多番隔空交火，事情似乎是雙方都落不了台。有見及此，我呼籲政府實在不必靜待港協的決定，而應該主動出擊。文化體育及旅遊局長楊潤雄或者署理體育專員鄭青雲，有必要親自居中斡旋協調，妥善解決今次兩會之爭，以還運動員一個安心的環境。我不是呼籲政府干預體育界的自主，因為最後港協和冰協有何決定，都不會是政府命令下的結果。相關的高官實應履行責任，為冰球運動員的福祉盡一分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