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4國「心度遊」 垃圾堆中現無窮生命力

文章日期:2023年05月02日

【明報專訊】編按:何靜瑩早前到訪非洲4國,包括西非貝寧、科特迪瓦,以及東非埃塞俄比亞、烏干達,並由當地朋友接待,從心感受當地的歷史文化和人民生活狀况。

3星期走訪非洲4國,這是突如其來的,也是我渴望20年的。因為不想跟旅行團到景點打卡、吃大路的「鴨仔團」菜式,一直苦等,待有當地人或地膽帶我「心度遊」,沉浸於每個地方的生活、文化和歷史。一名來自西非貝寧(Benin)的朋友,在香港居住了15年,願意帶我們遊歷貝寧及他熟悉的科特迪瓦(又稱象牙海岸,Côte d'Ivoire);加上一個在黃竹坑開辦一間推廣非洲文化的咖啡店及藝廊的朋友,他認識很多東非地區人士,我和另外兩個朋友當然不會放過如此可遇不可求的機會。

幾個朋友說我第一次到東西非,不帶我到野生動物園及體驗大自然,好像過意不去。我再三強調,我的旅行風格是anthropocentric(以人類為中心),既然行程緊湊,定必以接觸當地人為優先,錦繡山河可待下次再會。

雖然曾在南非工作幾個月,但仍沒概念和benchmarks,以供想像東、西非的生活方式和經濟狀况,唯有先用聯合國統計的人均GDP作參考。原來我從前到訪過的拉丁美洲和亞洲的貧窮國家,相比起我今次走訪的非洲地區,竟算是富裕。這次我前往的4個非洲國家(西非的貝寧、科特迪瓦,以及東非的埃塞俄比亞、烏干達),2023年人均GDP屬全世界最低的第20至40位。

西非黑奴海岸血淚史

到達貝寧後,大家期待走入小店和民居品嘗住家菜餚,於是一下飛機朋友早已請妹妹預備家常菜為我們接風,過了兩天又到其父親家中吃飯。朋友的父親是貝寧的退休外交官,曾任駐中國、科特迪瓦、法國等地的大使。兒子說簡單一頓飯便可,最後他還是以外交級別款待我們,其太太親自下廚給我們吃一頓地道的貝寧菜。退休大使年少時被國家保送到法國念書,加入政府後再獲獎學金到英國牛津大學念研究院。他有問必答,給我們講解貝寧的外交事務和時事。

每遇上當地人,我都被問及為何會選擇遊覽貝寧這個小國家,還停留1星期這麼久。除了因着帶隊朋友是貝寧人外,還是回到anthropocentric的原因。最讓我們激動和難過的是到訪貝寧的古城Ouidah,那是西非販賣黑奴至美洲及歐洲的最早期及最重要港口之一,17至19世紀期間,估計200年內賣出超過100萬奴隸到美洲大陸,尤其是巴西。

原來當時諸王國如達荷美王國的統治者積極參與奴隸貿易,把部族戰爭俘虜過來的戰犯,以及綁架敵族的男女小孩,販賣給以葡萄牙和法國為主的歐洲人作奴隸,王國亦隨之富有起來。有時也只為了換取西方的日常用品,例如一根煙斗的價值是10男和20女。

我們的車子開在Slave Route(販奴之路),就是當時血淚斑斑的最後4公里,販賣者在西非及中非綁架人口後,經過這條路,把他們送到Ouidah的「不歸港口」。先把他們囚禁幾個月等待船隻來臨,這段期間種種不人道待遇,令不少人還未上船便已慘死。

不遠處的Ganvié是全非洲最大的水上村,約17世紀前在Nokoué Lake開始聚居一批逃避被綁架和販賣給歐洲奴隸貿易者的人,根據BBC的報道,當地現在約有80,000居民,以養魚和捕魚為生,每家約有3艘小船,小孩6歲開始便要學習開船,這裏有「西非威尼斯」之稱。

為家鄉未來 甘做不掙錢工作

非洲東部的埃塞俄比亞,是世界最古老國家之一,亦是唯一從未被殖民統治過的非洲國家,因此,我們很容易感受到其強烈獨特的身分認同和文化歷史色彩,如獨特的美食風格、藝術氣質、歷史傳統文化和語言,都得以保存和延續。

人均GDP排名世界榜尾之一的埃塞俄比亞,卻有一個極具規模和相當繁忙的國際機場,我們多次在此轉機到其他非洲地區,也轉乘渦輪螺旋槳內陸機到古代首都Lalibela。

12世紀時以色列耶路撒冷被伊斯蘭教徒攻佔,於是Lalibela皇帝在13世紀興建「新耶路撒冷」,讓基督徒前來朝聖,建造了11座中世紀岩石鑿成的原始窰洞教堂。亦因為害怕被伊斯蘭教徒攻擊,教堂都建在地下,並有大型排水道處理水浸問題。時至今日,教堂仍定期舉行彌撒,朝聖者也為數不少。

埃塞俄比亞據估計有六成人信奉東正教及基督新教,三成人信奉伊斯蘭教。我們問當地一名朋友,哪裏有最地道好吃的傳統菜餚,他馬上說:「那你們必須到我家來吃。」我們心裏激動,外表卻裝起不好意思的神情,再三推搪後便厚顏無恥地答應,吃朋友太太親手下廚的家常菜。由於碰巧是伊斯蘭教一年一度的齋戒月(Ramadan),他們每天在日出之後和日落之前這段時間都不會進食或飲水,晚上會邀請幾名朋友與家人共進晚餐。他們問我有什麼不吃或好想吃,我老實不客氣地回答:「我是食肉獸。」

我們坐在地氈上,一邊吃着燜牛腩、碎牛醬、雞翅膀等佳餚,一邊談論埃塞俄比亞近年的內戰問題和孩子的教育狀况。其中有一個早已出國留學,擁有荷蘭護照,但仍回國當記者的朋友。我問他是否為理想、為埃塞俄比亞的未來才回來,他點頭說:「如果不是為了自己國家,怎會回來幹這種不掙錢的工作?」

這正是我最喜歡的anthropocentric旅行風格——少了去地標打卡的行程,卻多了優質時間,感受人情味和當地人對家鄉的熱血情懷,彼此用內心來「打卡」。

讓人混亂的家族「關係圖」

住在烏干達朋友的母親家裏,主人創辦了一所私立學校,教育600個小學生。他們一家要給我們一個歡迎宴,把子女、兄弟幾個家庭都叫來吃家常菜——炸三角餅、燜牛腩、青香蕉、燉豆汁。小孩子看見我們就大喊「白人」!朋友向我們解釋,他們從未見過非洲以外的人,誰人都被說成是白人。

令我非常頭痛的是,烏干達人喜歡把表兄妹、姻親等全叫作兄弟姊妹,是世代流傳的傳統習俗,以示「團聚、一起」,連本地人都感到混亂和麻煩,因為有時他們會把太太的姊妹介紹為老婆,產生不少誤會,所以他們也要背地裏互相打探彼此的「關係圖」。

幾名太太凝望我多時,被我「發現」後,解釋說:「我們都羨慕你有這麼一把長頭髮。」啊,終於說到這個話題上。

我說:「我才喜歡你們的頭髮呢!可以有這麼多變化。我的髮質又厚又粗,打理時有點麻煩。來到非洲後,住宿地方往往沒有提供電風筒,問女性朋友都說沒有,怎麼可能?」

她們咯咯大笑起來:「因為我們根本不需要風筒這回事!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們不可能留到像你這麼長的頭髮?」

我瞪大眼睛,半信半疑,問:「多留幾個月,或一年不剪頭髮,總可以留得長吧?」

校長說:「我們的髮質很脆弱,動不動便會截斷。你在街上看到女士們的漂亮長頭髮,都是假髮!」我還是不相信,指着對方說:「你呢?」「假的。」

許多女士的假髮或駁髮會在髮型屋處理,每次約50美元(約390港元),如突然下雨,她們的髮型便被毁掉,而一個月的工資亦馬上泡湯!

貧民窟中發揮領導力

探訪烏干達最大城市兼首都內的貧民窟(位於Kabalagala),也許是這3星期非洲之旅最難忘和揪心的體驗。

這地方從前是一個垃圾收集區,不知怎地有人在旁邊住起來,10幾年後演變成一個住着過千人的貧民窟。美麗的藍天白雲下映照這一大片人間地獄,犯罪率極高,一個個家庭過着赤貧生活,每天的收入不到0.5美元(約3.9元),小孩子吃不飽,更沒錢上學(沒有免費教育)。

烏干達朋友Nassar小時候也在貧民窟長大,憑着踢足球才可入讀好學校,20年前更當選為這區的區議員,現在統領一所領導培訓中心,同時默默地幫助這貧民窟的小孩及婦女。

我們看他在這地方實踐領導,也認識了一間非牟利機構People Concern for Children的2名年輕社工,他們都在這兒長大。由於貧民窟的治安惡劣,3名壯男就在我們3個女性的前中後護駕,穿巷過渠,一邊說不鼓勵遊客獨自走進來觀光,一邊告訴我們不用害怕,因為他們都在這兒成長及深耕。

穿過污水和垃圾處處的狹窄後巷之餘,他們堅持帶我們深入住滿妓女的紅燈區和龍蛇混雜的酒吧,作「田園考察」,不停慨嘆一名正懷孕的女人還要坐在屋外接客。她們對避孕認識不高,經常懷孕,生下很多小孩,卻不知誰是父親。

貧民窟裏也有一個經濟體系,小路上開滿店舖或小攤檔,垃圾坡上竟能畜牧——放牛羊、養雞和火雞。

離開烏干達的那個早上,Nassar安排我向管理層介紹我一直實踐的「調適性領導」,邀來以下2間領導培訓中心的管理層:

(1)Institute of Advanced Leadership

(2)Leadership Center, Makerere University Business School (MUBS)

穿插着3小時講座的是相當精彩的討論,大家積極把衝突管理、權力運用、調適性挑戰等概念應用到烏干達和其他非洲國家的情况,提出的每一個問題都值得個別討論幾小時。

我們約定下周以Zoom形式作會後交流,更希望日後再有機會回烏干達作領導培訓。這是結束3星期的非洲之旅的完美安排。

一直讀書學來的知識,在一程「心度遊」中現出來。每天晚上,各人忙着翻查有關奴役貿易、紅樹林、貧民窟和內戰等題目。行完萬里路後,還是要讀回萬卷書。●

● Profile

何靜瑩(Ada Ho),初創互聯網公司Paxxioneer創辦人及行政總裁,為多間跨國企業、非牟利機構及學校高管提供領袖培訓課程。美國喬治城大學外交學院畢業,哈佛大學甘迺迪政府學院公共政策碩士。最新著作為《扮有料,只會死得更快》。Ada.Ho@paxxioneer.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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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何靜瑩

美術:謝偉豪

編輯:梁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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