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全面開放沙頭角的討論醞釀多年,為推廣文化生態旅遊、配合北部都會區發展,政府有意於明年起逐步開放邊境禁區,目前已讓旅行團進入沙頭角碼頭。生於沙螺洞的張啟聰(阿聰)是「客家圍頭混血兒」,也是少有研究新界地方史的年輕面孔。此系列將跟他游走不同特色的沙頭角村落,一同溫故、探古、知新。首站來到沙頭角檢查站旁的担水坑,這條客家村所屬的「蓮麻坑至沙頭角段」早在2012年「解禁」,最初是旅行團遊覽地,今日復歸平靜。聽村民說今昔對比,有些經驗或可供日後借鏡。
溫‧故
一個讀音辨別區外人
旅程開始,熟悉客家話的阿聰先教讀音,說「担」字讀第一聲(damm1),而非daam3,「如果你說daam3水坑,就知你是區外人,因為這是客家話口音。常看影片介紹說daam3水坑就知不是這一帶的」。阿聰在沙螺洞出世,媽媽是龍躍頭圍頭人,祖母出身禾坑,整條沙頭角公路像是他的家系圖。而公路末段的担水坑亦與他有淵緣,他的姨婆由禾坑嫁到担水坑,所以小時候經常去探親或留宿。「用地理上分上中下,上的是上担水坑,地勢高一點。」上村的陳氏較早發迹,房屋外觀老舊;中村地標是用來防盜賊的圍牆;現時村民多居於下村。阿聰說這邊地形與低地的禾坑明顯不同,附近有山嶺、梯田;他兒時見到軍人在村內出入,由此上山往伯公坳的軍營。「那條路尚在,是新一點的軍用路,不是村路,後期開鑿出來。」有村童會上去跟英軍玩耍和拿食物。
沙頭角「十約」其中一約
顧名思義,這附近以前有山澗供村民擔水灌溉,村民更會在河溪旁的小水塘游泳。阿聰早年亦見過溪澗,現已深埋草叢。梯田荒廢日久,每級長滿大白茅,於3至5月的花期會結出白色小穗,引來行山客拍照。而另一點較少人留意的,是担水坑屬於沙頭角村落組織十約中的第五約,其餘成員為新村、木棉頭、塘肚山、沙欄吓、榕樹凹。「約」即鄉約,常由毗鄰或友好的鄉村結盟,處理鄉事,評斷公理,互通有無。然而,榕樹凹與担水坑一東一西,步程30多公里;沙欄吓則位於中英街旁的華界地段,似與担水坑並無關聯。關於沙欄吓,阿聰估計是因祖先早已結交所以結盟互助,現在兩村共同管理禁區內球場後方的天后廟。這間天后廟本位於華界,但因1950年代末中國興起破除迷信之說,所以遷至英界。
新任村長溫偉安曾跟阿聰提到在「暴動」(即1967年沙頭角槍戰)時曾搬到沙欄吓短住。「他是1960年代出世的,我便會想該年代的生活環境,沙頭角邊境衝突他一定知道,說原來要宵禁,不准出門。」跟溫村長會合後,他親證此事,「那時我6歲,我記得怕得腳震,不敢吃飯,有槍聲,有很多警察、啹喀兵入村巡邏」。在村中游走,總見到遠處一幢高樓,那是2013年於深圳落成的私人住宅「中英街壹號 」。阿聰說:「其實(與內地)是一線之隔。所以我經常說以前很多左派滲透、來邊境學校讀書。」村長也認同,說遇過許多爬伯公坳而來的年輕偷渡者,他和村民會送食物接濟。
探‧古
1. 宗祠與家祠
由村口進入先經過下担水坑,中央有四間並列的祠堂,兩間為溫氏家祠、一間溫氏宗祠、一間謝氏宗祠,前面是大片空地。村民每年年初二都齊集於此開年,阿聰今年農曆新年時來過湊熱鬧。村長說:「3個大節,即是做冬、年三十晚、年初二(都拜)。年初二開年比較大陣仗,在這裏切燒豬、拜祠堂。有過百人,要排隊,太公分豬肉。」拜祭順序是先宗祠後家祠。宗祠供奉的是嫡系祖先,家祠則是直系祖先,「我爸媽上位的就在家祠,宗祠不能上位的,是老阿公,最老的,有三兄弟下來担水坑定居,有個去了榕樹凹,都是姓溫的,所以祠堂都是在這裏」。據記載,溫氏三兄弟於清朝康熙年間隨父親到担水坑,後因人丁興旺,大哥留在担水坑,二哥到榕樹凹立村,三弟到了西貢。另一村民兼前村長溫新友補充說,祖先從惠州南移到新安縣,認為這近海的地方適宜居住,於此開田種菜,他自己見過早於1840年開立的地契。
2. 新舊兩代校舍
群雅學校於1930年由村民募捐建成,歷經兩代校舍,第一代校舍前身為泮林書室,坐落在村長家左面,他指指屋前樹頭,「以前的校鐘就綁在樹上,上學沒人及我近。遠至塘肚的人都來讀,因這間學校成績都不錯」。校舍已隱沒於樹叢間,路邊有一列用廢屋石門框所做的長椅,他說校前荔枝樹估計已有上百年。校門鑰匙現由村長保管。他帶路參觀舊校舍,「老師在2樓,樓下就是課室,我們交功課才上來」。2樓現變成陳列室,放置村中收集的舊物如燭台、吹谷機,「如果有旅遊團來,我就跟他們說進來看看。這裏也想開放給遊客 。」該校曾有多達400個學生,他於1968年入讀,三年級時因學生人數增加轉到新校舍,新校舍就在他家右面。阿聰想起谷埔啟才學校,屬三級歷史建築,其實與舊群雅學校出自同一設計者之手,他日若開放,訪客可對照二者設計。
3. 紅花嶺少紅花
從前村後梯田種的主要是花生和番薯等,溫新友解釋客家人常與蜑家人為鄰,「因漁民有魚,客家人種了花生、番薯賣給對方,所以每逢有客家人就有漁民在」。梯田西北方為紅花嶺,阿聰小時候,家人都習慣稱此為麻雀嶺。他見許多文章穿鑿說因多紅花而得名,「有紅花但(數量)不能成氣候,一傳十個個都這樣寫」。群雅學校第二代校舍於2006年停運並丟空至今,村長說早在2012年開放時,政府已規劃作紅花嶺博物館,翻查規劃署《邊境禁區土地規劃研究》,則建議作度假營、農業旅遊/生態旅遊的遊客諮詢中心,或民俗博物館。如今村後仍留有一條「驢仔路」,曾供日軍用驢運物資到山中軍營,路旁是担水坑果園舊址,果樹苗和果園牌坊由嘉道理農場贈送,在1950年代種黃皮。阿聰想到現在本土農業興起,又有鄉村開始復種黃皮。
知‧新
歡迎遊客 不歡迎入村
11年前「解禁」之初,村內迎來一陣旅遊熱,旅行團紛舉辦「沙頭角解封之旅」,到村內看宗祠、舊校,吃茶粿和番薯餅,甚至步行到關閘,遠觀沙頭角一隅。現在的旅行團新貴已變成沙頭角碼頭一日遊。在訪問的周日所見,雖有零星團客來訪,村長說多是繞一圈便離開。開放後開設的客家菜餐廳、路邊茶粿攤,在疫情後都已結業。溫新友記得當年有村民見多遊人到訪,故想到開士多賣茶粿、糯米糍、汽水、豆腐花等,但後期考慮到沒有牌照,怕引起食物安全責任和影響村譽,加上疫情到來,便悉數關閉。
兩任村長都表示,雖然歡迎遊客,但開放前後一直跟相關部門協調,希望遊客不要進入民居範圍,溫新友說:「最重要的是不要進村,自己走走看一下那些山,看看那些梯田。」若將來校舍改作博物館,人流或增加,村長相信遊客可從右邊的行車路下車和到訪,不用行經村路內進。
說到10年間的轉變,溫新友見證丁屋增多。像一入村口,已見一列剛落成的新丁屋,村民自住5年後便可出售,「開放後,有些丁屋屋主賣了給外來的人,變成外面人多了點」。 為此事村民曾開會商量,規定祖屋不能租給非原居民,只有丁屋可以,「因為祖屋旁邊的都是自己人,怕外人住進去很亂,打搞到鄰居」。村口與關閘只隔一條行車路,若禁區進一步開放,他亦怕車流增加,村口會有更多車輛停泊,「我曾跟(政府部門)建議,可以收回近海皮那邊的田地,讓人停車。而原居民的車則理應照樣駛進禁區,因本身車已有禁區紙」。担水坑面對開放的策略,可說是「周邊配合,民居止步」。周日下午,村民或到後山漫步,或聚在門口或祠堂外閒聊,外來車輛甚少,仍保恬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