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說到海洋,你會想到什麼?不許思索,直接說,10個香港人9個都會想到海鮮。本地海洋生物研究員佘國豪(Stan Shea)如是說。研究員給人的印象,大概就是沉默寡言的書呆子,Stan恰恰相反,很有陽光氣息,富表達力,不用艱深的術語,倒像老朋友,跟人分享大海與魚給他的喜悅,揭開行內的神秘面紗。
Stan在英國的大學主修環境科學,並在香港修讀生態學及生物多樣性碩士,學科聽起來很冷門,他笑言一開始家人也反對,希望他能修讀與商業或電腦相關學科,幸得曾讀大學的叔叔「幫口」,「讀嗰科唔一定做嗰行」,才總算讀到心儀科目。不過叔叔卻錯了,Stan大學畢業後回港做義工,發現在香港也可修讀海洋生物。他那時候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對香港海洋有興趣的大都是外國人?了解多了,才明白本地缺乏相關研究,即使大家口裏說保育也很難入手。於是他決定學以致用,把興趣與職業結合,順理成章入了行。
製精美圖板 方便潛水新手「認魚」
身為香港珊瑚魚普查「114°E珊瑚魚普查計劃」的發起人之一,Stan向我們展示製作精美的圖板。這圖板包羅了50%在香港海域可以找到的珊瑚魚。「我們找有繪畫才華的學生畫出來。用圖畫而不用照片,是因為一般拍魚類照片,很難拍到正面。」圖畫很逼真,因為「我們讀書的時候,去認魚,需要把一些feature『逼』出來」。製作認魚圖板時,每一次核對圖畫,都會修改,例如「斑點的位置、魚鰭的形狀,以及顏色,還有其他不同的特徵等」。
圖畫像真度高,每個品種也有分雌雄、幼魚與成年魚,基本上跳到維港,你有機會遇到的魚如石狗公、泥鯭等,都包含其中。圖板上有兩個小孔,扣在繩子上就可以帶去潛水,不怕冲走,方便「認魚」新手。「教練教學生時,就可以直接指給他看,因為學生需要多看才能學會分辨,而不是只有在吃魚時才學」。普查計劃名字中的114°E,是香港水域東面的經度坐標(即東經114度),亦是此項目大部分水底調查的所在位置。此計劃由海洋生物研究員監督及指導,結合義工的力量,旨在建立香港水域珊瑚魚的資料和相關數據。
面對茫茫大海,如何做水底普查?Stan表示,做普查首先要設定目的,要知道怎樣設計。情形也像是做實驗,在科學上有幾個方法。「例如假設在水底拉一條100米直線,左右兩邊各留1米寬,那不就有100米×2米的範圍嗎?就像中學時期教的,在一個平方公里上,上面有多少個生物,你就可以計算密度。按這個方法,隨機在另一個地方拉100米,再拉100米,得出一個平均數,魚的密度就可以計算出來。」但是他們的目的不是要計算魚的密度,他說:「我想回到背景的研究。當年我在香港讀海洋生物的時候,有次見到政府的宣傳小冊子,叫做《香港常見海魚》,當時心想怎麼我潛水都沒見過?不是我潛水潛得不夠多,翻查文獻,那些『常見海魚』已經是1968年,當年可能是真的常見。我不是說那些常見魚都死光了,可能是被吃了,或者不見了,游走了,這當中有一個gap,需要人去update,究竟現在常見的魚是什麼?」於是就有了114°E珊瑚魚普查計劃。
蒐集數據 更新不合時資料
普查採用「巡迴潛水技術」(RDT),即是在某一潛點中,潛水員可自由潛水而毋須跟隨固定樣線,這方法好處是不同組合的潛水員可覆蓋不同區域及深度,讓普查有更大包容度,並增加遇到更多物種的機會。Stan解釋記錄物種數目的方法:「每次出海,安全第一,連教練及拯救員,人數限在20人內。2至3人1組下海,採用的是qualitative方法數魚,見到1條就是S(single);2至10條是F(few);11至100條是M(many);多於100條就是A(abundant)。他們用這些英文字的方法記住所見物種數量。潛完回來我們有本功課簿,好像一本魚書,義工會在上面記錄數據。」水底怎麼做紀錄?「有些板可以用鉛筆在水底寫,而且現在很多人都會帶GoPro相機潛水,所謂有圖有真相,如果義工發現較罕見的魚,就由我們把關認魚。」做普查需要用平均數,所以同一個潛點,他們也會去多於一次,靠數據、量化這些相對科學的方法決定潛點。
問到Stan一開始為什麼會想到做珊瑚魚普查,他笑言「因為自己剛好是讀魚的,我認識的主要都是魚」。選擇珊瑚魚,是因為牠們也是一個有商業食用價值的魚類——石斑便是一例。他說:「做一個project,都想香港人能理解情况或很容易聯想到,能有connection,香港人對海洋的connection就是海鮮。你在西貢街市、餐廳魚缸見到的,大部分都是珊瑚魚,這就是香港人跟珊瑚魚的connection。」Stan表示,「香港是全世界其中一個入口和食用珊瑚魚的集中地」,在瀕危和保育角度而言,均值得關注。「香港曾經有很多珊瑚魚。我們看過文獻,他們用modeling方法,用數據統計,那時候是找到350多種珊瑚魚。而用modeling方法,甚至計算到香港其實可以有機會去到500種。我覺得這個就是當中的gap,香港原來可能還有百多種珊瑚魚,有機會出現過,但沒有被人記錄。」他續道:「香港政府或大學都有做不同普查,有些做珊瑚,有些做青口,他們都有很多不同資料,但就珊瑚魚而言,有這樣的scale和配合公眾義工參與,我們在香港暫時是其中一個。」
Stan從2014年起開始做珊瑚魚普查,希望這項目可以做到至少2024年,透過觀察魚的品種、數目,水溫改變,憑所得數據做一個10年分析。「魚是一個指標,讓政府相關部門知道,會不會某個區域是某種魚的棲息地,要相對地受保護?如果有些區域可以找到數量龐大的品種,是不是可以劃為保護區?」此外,「透過這個珊瑚魚普查計劃,我們向外地分享不同相片,也是一種貢獻。譬如美、加,他們就有很多精準的相片,但是在亞洲區,南中國海,甚至乎菲律賓,照片都很少。上年一個學術界國際權威的認魚網站FishBase,也採用了1000多張我們在香港拍攝的照片」。不過FishBase網站傾向科研性質,114°E珊瑚魚普查計劃網站的對象則是公眾,簡潔易明得多。Stan也從網站流量觀察到,「周六、日的朝早9點到下晝5點,大家都去潛水,網站是沒人瀏覽的;到晚上就會見到網站流量一下子上升。可見大家除了潛水、拍照,現在還增加了對認魚的興趣」,這可能也要歸功於社交網絡,方便和鼓勵大家交流。
香港潛水「驚喜」 發現電視機單車汽車
有些人潛水像集郵、像蒐集遊戲精靈,喜歡到不同地方潛水,豐富「集郵簿」。至於潛水經驗豐富的Stan,倒覺得在香港潛水很有驚喜,不會知道將見到什麼品種,有時見到某些品種又會很開心,他雙眼發光地舉例:「有一次在香港潛水,巧遇一大群吞拿魚,很震撼!見到吞拿魚一群一群,一出就百幾條,就像下雨般……我覺得香港潛水是尋寶,永遠有驚喜。有時見到垃圾,都很『驚喜』,膠樽、口罩、電視機、單車,還有航拍機、手提電話等電子產品,很久之前,甚至有輛車被當垃圾丟了,可能是走私車,掉到水裏就沒了物證,結果成了水底垃圾。」相比起來,「外地水質清澈,能見度以10米、20米起跳,香港有5米已經很開心」,但他認為各地生態系統不同,各有美態,「香港的獨特之處,是在一個如此都市化的地方,都有這麼多物種,大家像玩水底的尋寶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