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香港音樂家江逸天(Olivier Cong)近年不斷跨界合作,戲劇、舞蹈、文學,以至管弦樂也有他的影蹤,最近較為人認識的是,為鄭秀文主演的電影《流水落花》配樂。他精通多種樂器,受現當代不同音樂元素影響,也擅長運用自然聲音入樂,使其創作的曲詞具深沉且朦朧的空間感,作品總被形容為獨特、沉鬱,也即是詩意的代名詞。下周末在西九自由空間,由他擔任音樂總監的多媒體音樂會The Dreaming,也是一首關於土著大夢的詩。
本月初,江逸天剛完成與當代舞蹈藝術家王榮祿和譚之卓的演出His Temple,緊接着這次The Dreaming只相隔一個月。但其實早在去年,主辦方已邀請江逸天以即興音樂形式製作表演,但當時他沒有具體想探討的事情。今次The Dreaming的構想源於他的朋友、也是是次的藝術總監蔡宛蓉(Vanessa Choi),「她讀書讀到一個concept,一些澳洲土著有很多不同的ritual,或是他們對這個世界一些看法,The Dreaming是其中一個term,我們覺得很有趣 」。
靈感源自澳洲土著世界觀
The Dreaming——直譯「發夢」,但與江逸天兩年前《解讀米諾的夢》不同的是,The Dreaming不盡然解作個人私密的夢境,而是出自澳洲土著的世界觀Altjira。他們認為萬物皆有靈,並逾越時間界限,像夢境與自然永恆共生。靈魂在這宇宙不會消散,與輪迴概念近似,惟轉換載體時,僅限人類與人類之間傳承。土著們跟從這玄妙的「夢境」法則,認為進入某種狀態能接觸到祖先的靈魂,把其記憶和知識連接至當下人生。英譯成The Dreaming、Dreamtime,語義錯失造成歧義,而中譯襲自英譯,有譯為「夢想時代」、「夢創時代」、「夢幻時代」和「傳命」等,沒有統一說法。江逸天認為更接近中文的「大夢」,「我們想說的是人生如一場大夢」。
他將以音樂、舞蹈、錄像、裝置,甚至香味來構建,與觀眾共同經歷這場一起發生(happening)、似夢非夢的夢境狀態,藉此探索自己內心。「The Dreaming我覺得是tribalistic(部落主義的),是ritualistic(儀式感),大家抱着一種宗教儀式感進來」;希望讓觀眾沉浸在儀式感中,令表演似是不會完結,他笑說「這個演出應該做8個小時」。如去年他與作家韓麗珠合作演出《午後看海》,最後把觀眾帶到場外看海,把表演延伸至現實生活中。
宗教儀式感一直反覆出現於江逸天的音樂與演出中,他曾於2018年選址在尖沙嘴的聖安德烈堂舉行個人音樂會。他憶起中小學的天主教背景外,也因香港這城市的街角一隅,充斥着奇特的宗教特色,「逛街的時候,你會看到天后廟在公園中間,外面可能是一個阿伯喝醉了,睡在這裏,旁邊是一些所謂神聖的物體,然後教堂在香港隨處都有」。作為無神論者,他想強調的並非宗教本身,而是宗教性的狀態,「每一次表演,其實自己也會存在一種意識,就是我跟朋友或跟樂手,是怎麼進入這一個精神狀態」?是因為出於對藝術或人與人連繫的一種愛,牽動出這場「大夢」的狀態。至於「大夢」不會完結,就像是後疫情給予他的感覺,他反思何時、如何才算完結,「疫情的時候好像拿走了幾年,但是又好像不是……好像完結了一件很大的事情,但是又說不清楚是什麼,因為它完結得很奇怪 」。大夢就如人生,只能前行。
泥沙中起舞 探求人與自然關係
The Dreaming並非單向、線性的演出,而是在場內不同空間,同時有不同事情在發生,江逸天認為這形式與他創作時跳躍的思考方式相近,像他寫一些歌詞和演出文本也較意識流,而非很縝密的敘事形式。他舉例指執導《波米叔叔的前世今生》的泰國導演阿彼察邦的電影Memoria(2021年),「我記得看完那部電影之後,最大的感受就是,原來也有人這樣想事情……有時候你毋須明白為什麼那件事情是美好的,因為那件事情表達出來的時候,其實可能是這個人的一些很跳躍的思緒,好像一隻一直四處跳的猴子,我覺得這個形象已經很有趣」;就如為觀眾撒出一地豆子, 觀眾視線游走,再撿拾拼湊深刻和美好的部分,組成自己獨有的體驗。場地中央放置泥沙,由台灣雲門舞集出身、現為香港舞蹈團團員的李家名編舞,舞者侯叙臣在沙堆舞動,探求人與自然的關係。「因為他(李家名)之前做的節目,就是埋在泥土裏面,說他如何在大自然尋找自己的那件事」,因此將這概念帶進這次The Dreaming中。
電子與敲擊樂 交織現代土著聲音
江逸天與自由空間樂團以沙堆為中心,圍成圓形,一道牆上投映着與江逸天合作多次的電影導演陳衍江,以影片訴說都市中的恐懼與壓迫。江逸天負責演唱和以合成器混音,樂手們包括電結他手葉志聰、低音大提琴馮晟睎,負責敲擊樂的余林橞和何怡安,以及運用自製樂器即興演出的邱立信。「我們分了那邊是自然派,這邊比較多電子的東西,那個聲音的碰撞就會感覺到,當我們說到土著的時候,不一定是聯想中那些vocal或者非洲鼓的聲音,反而可能是某一種較modern、電子,或者一些很工整的東西。」會把兩者結合,皆因他認為現代人生活中存在不少儀式感的節奏,如冲咖啡的聲音、打字聲,而這次想跟各樂手呈現出富現代感的土著聲音。
這次演出為free seating,不止不設劃位,更是不設座位。觀眾可在任何空位席地而坐,時而且站且行,甚至如同參加部落祭典般跳舞唱歌。江逸天視為一個有趣的實驗,「香港觀眾都比較溫柔」,有時要多花點力帶動觀眾進入氛圍,但哼唱的始終不是流行曲,因此他與樂團伙伴試着譜一些易哼或舒服的旋律,讓觀眾參與。「我覺得幸運的是(The Dreaming)有3場,我之前的表演只有1場去嘗試。」他能從每場演出中的不同感受,從中不斷探討和嘗試與觀眾互動,這形式也是他的一場自我實驗,「我不是很擅長跟觀眾有互動,因為我表演通常都會迴避眼神,或者自己閉上眼睛專注演出;這一次反而要有眼神對望,我也要自己弄明白為什麼我不擅長做這件事情,是因為不擅長,還是其實在迴避某些問題,所以不去做呢?」
梳理過往演出 整合成是次創作
江逸天說連月的演出既令他疲於奔命,同時也有不少啟發,像是一場「大夢」。「這幾個月對我來說有很多事情發生,其實每一個show都是很大的衝擊,譬如5月底我和Hong Kong Phil(港樂)就有一個collaboration ,因為我本身不是一個作曲底的人,要做這個(和愛沙尼亞作曲家圖爾的)collaboration,其實很有挑戰,也有很多不同的新想法,原來和一些classically trained的人是這樣合作,原來要create一個show是要這樣。」不同文化碰撞,成為自我探索的契機,他指月初的His Temple與兩名當代舞者合作,產生很多個人思緒,「開始覺得人生不過如此,但是純粹有些事情就是會發生」,想法變得輕盈,看透事情如夢。The Dreaming正好是由眾多跨界合作項目中的一個小總結,把這些思緒再梳理成演出的一部分。江逸天表示表演過後會專注於自己的音樂,「我可能真的不需要再做一個表演……純粹在房間裏也可以(創作)」。他表示每次合作也是重新認識自已,累積下來更需要的是沉澱自己的心境,目前不需要再「跨來跨去」的演出,而是把這階段的感受投放在創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