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城市:深圳出招 遺忘羅湖商業城 夜繽紛下 女人街等運到

文章日期:2023年09月24日

【明報專訊】政府推廣夜繽紛吸遊客,但其支持機構中除卻廟街商販商會,再無像「女人街」這種具有代表性的夜市街道;無獨有偶,對岸的深圳毫不示弱地推出21招與香港打對台,而距「天下第一關」羅湖口岸最近的羅湖商業城亦掉出隊伍。女人街和羅湖商業城名聲在外,是由一群草根階層打拼出來的結果,可如今為何有種被遺忘的感覺,它們又為何被遺忘?

兩地同病相憐 熟客消失了

1994年開業的羅湖商業城被譽為「港人北上第一站」,1998年店舖出租率達100%,在上世紀末極受港人歡迎,至今儘管店主來自內地不同省份,但每張名片都用繁體字書寫,令人彷彿似仍未走出香港。疫情封關3年,商販描述「這裏像死城」,直到今年2月重新開業,內地媒體曾形容羅湖商業城希望滿滿,但實地走訪後,「希望」一詞未聽任何受訪商販提及,更多的是「失望」和「無望」,還有一些商販直接以「我都沒生意,怎麼和你聊生意」拒絕受訪。

這座商城營業時間顯示至晚上11時,但有商販說傍晚6時就差不多沒有店舖營業了。當日正值午飯時間,許多商販一邊坐在店舖門口,吃着擺在塑膠櫈上的盒飯,一邊試圖勸說路過行人進店看看。一家開在2樓的美甲店,周邊都是留一張寫有「旺舖招租」的吉舖,美甲店老闆譚先生在這裏開店20多年,直言「商業城老了,追不上時代」。他說,以前網絡還沒那麼發達,深圳商場也沒那麼多,「香港人過了關只知道來商業城,我家店門口總是排人龍,但現在超過80%人流都被深圳其他商場吸走了,商業城設施都很老,連一家奶茶店都沒有,怎麼會有人來」。

店東一直虧損白交租

譚先生這家美甲店如今主要依靠來自香港的熟客,「一天有10個客人已經很不錯」,而疫情之前生意都算好,「不至於這樣糟糕」。他又指着隔壁吉舖說:「他們只開2個月就倒閉了,當時看見商業城對商販免租搬進來,但現今不免租了,每月還有一大筆管理費要交,(他們)頂不住。」譚先生靠在店舖玻璃門上說,商業城的租金折扣正在慢慢減少,「最初是免租,後來從一折二折變成三折四折」,如果哪天租金不再提供折扣,他可能也會步這些吉舖後塵。

走去5樓,仍有許多坐在舖頭門口的商販叫喊招攬客人,珍珍的訂製女裝店面積只有約20平方呎,掛滿各式各樣的女士旗袍和長裙,身形瘦小的珍珍像是被擠出門外般,坐在一旁的紙箱上喝着熱茶。快年屆60歲的珍珍也在這裏做了20多年生意,最初是幫老闆打工,近幾年才自立門戶,她坦言現今熟客只有兩名,對生意已經不抱希望,「我一直都虧損,舖頭租金都算白交。疫情之後生意更加差」。她一手捧着茶杯,另一隻手比劃着圈說:「幾乎每家都沒客人,我們早上10點半開始營業,基本晚上6點就都關門了,沒有夜經濟的。」

珍珍來自廣東湛江,有不少親戚在香港,「我都知香港情况,因為我流失了很多移民的熟客,何况疫情期間又令很多人轉去網購,誰還會特意來訂製衣服?」珍珍還說:「如果香港經濟好起來,我們這邊都會好。但(香港人)來回過關快一百塊錢,經濟蕭條,搵錢都艱難,怎會還想來深圳消費呢?」

女人街檔販「認命」

回到香港同女人街商販聊夜繽紛和廟街,他們的心境和譚先生及珍珍類近。也許是同根相惜,在女人街做了20多年生意的阿偉對「落榜」表示理解,說廟街有一片空地可以搞美食街,「遊客都鐘意街頭小食,不像女人街路兩邊都是規規矩矩的小餐廳,而且這條街的商販主要做攤檔生意,沒有空間去搞『夜繽紛』」。但阿偉接着說道,「就算搞『夜繽紛』也不會有大起色,遊客量遠遠比不上以前,香港經濟太差了,也只會越來越向下」。

阿偉的攤檔不算小,訪問時無一名顧客,他獨自坐在塑膠櫈上,透露當天生意額只有1800元。記者掃視了一下掛在阿偉後面的一件標價200元的毛衣,以此計算,他這一天賣出9件。 阿偉稱,「不是說笑,3年疫情令所有人生活習慣改變,再想恢復以前的樣子,不是那麼容易」。疫情期間,女人街只有一成舖頭開業,阿偉是其中之一,「疫情最嚴重的時候是我有史以來生意最差的,但仍然開業,因為年紀大了,不知道還可以做什麼」。

他回憶起2003年SARS期間,內地及香港尚未實行「自由行」計劃,女人街的內地客較少,外國遊客佔絕大部分。「購物稱得上瘋狂,而那時香港經濟的底子也很好,完全能捱過持續不到半年的SARS。過了1年之後,我的生意就徹底恢復,最好的時候每日生意額幾千元。」

從疫情爆發至今,阿偉說至少想過3次結業,「有人建議我去做保安,但我不喜歡,就這樣熬着吧」。問阿偉若想令生意恢復,需要政府提供哪些支持,但對方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白癡,笑着說:「提供支持意味着政府要出錢,他們想的都是如何搵錢,怎會出錢支持你?」

由下至上 才有效振興經濟

隨後見到從小跟着家人在這條街做生意的十哥(化名),他從上世紀80年代做到今日已有逾40年,「最初做女裝成衣,整條街都有很多賣女裝商販,所以才叫女人街」。如今轉型不再做女裝,他對夜繽紛的評價只有一句:「信者得救,唔信者沒救。」訪問那日雖是工作日,但整條街人流幾乎稱得上絡繹不絕,隨處可見不同膚色、操不同語言的外國人,十哥繼續說道:「有遊客,不代表有生意,(生意額)和疫情期間沒什麼分別。」

入行40多年,十哥亦對不同年代的香港經濟和各屆政府執法力度有很深體會。「我小時候,女人街的營商環境很好,後來一路一路轉,本地客變少,外國遊客成主力。最初是歐美,接着是日本,之後是東南亞,目前菲律賓人佔大部分。」2020年後十哥「明顯」感受到對商販的執法力度愈來愈誇張,「我們被要求夜晚11點前收檔,超過1分鐘沒收,就有人來罰你」。 但之前,「政府表現得沒有這麼明顯」。

又問他如何看只有廟街「上榜」,正在收拾貨品準備放工的十哥停下動作,回頭笑說:「政府只不過想做個樣,你懂嗎?」他認為,香港經濟若想好起來,應該是由下至上,「因為低下層最經常花錢,買一些平價日用品等等,如果商販生意可以先好轉,振興經濟或許不難吧。但夜繽紛的邏輯好似不是這樣囉,反而先照顧大商場」。

和阿偉相同,十哥也想過甩手不幹,但他們這行「洗濕個頭」,如果不做了,「你將這麼多存貨扔到垃圾站捨不捨得?」另一個和阿偉相同的是,十哥已不妄想政府會支持他們。收檔時間已到,告別十哥走在女人街上,聽到其他商販拆棚時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叮鈴噹啷的,更叫人心緒凌亂。

谷商場易推行 新商圈有噱頭

在理工大學酒店及旅遊業管理學院助理教授梁堯忠看來,兩者未上榜主要是出於戰略管理的考慮。「由於推廣夜經濟屬短期或臨時措施,從香港政府角度看,最能夠快速推行及最容易引起關注的方法,就是同私人企業及商界合作,在人流較多地方(特別是商場)推行一些優惠措施吸引目標顧客。」廟街之所以成為對象之一,有可能是因為「更容易推行」,因廟街本身排檔數量較少,加上有商販商會幫忙統籌,所以推行改革的速度較快、較容易。

至於羅湖商業城未能成為主要對象,梁堯忠分析有可能因為其他新建的商場都接駁主要鐵路幹線,再加上深圳規劃時已經打算成立一個新商圈,所以以新商場做主打,較易留住來自香港的遊客。另外,大部分香港人對羅湖商業城已經有一定認識,「知道商業城的規模同店舖種類都有限,所以如果再以商業城做主打會給人一種無新意的感覺」。

邀大財團參與 有政治考慮?

中大商學院亞太工商研究所名譽教研學人李兆波猜測,夜繽紛參與機構多為大財團的原因或許是有政治考慮,「特首選舉受大財團支持,且僱員數量龐大,政府必須考慮」,但預料大財團受惠微不足道。

根據「夜繽紛」活動,旅發局11月起向旅客派發100萬份「香港夜饗樂」消費券是其中一環,傍晚6時後光顧指定酒吧或餐廳即減100元。曾形容續派消費券為「吸毒」的李兆波預料,短期看此舉可以振興夜市經濟,但杯水車薪,「消費券並不是限定在1個月內使用,這1億元遠遠彌補不了疫情前後本地食肆每月收益的差距」。

統計處數據顯示,2018及2019年,香港每月零售消費額平均接近400億元,「疫情3年期間無遊客,每月平均零售消費額差不多270億至280億元,今年每月平均值基本在330億元左右,遊客僅貢獻了幾十億元,說明他們消費力都變弱」。因此,從中長期來看,他認為夜繽紛作用不大,「只會短期刺激一下經濟」。他續稱,夜繽紛派消費券仍能用「吸毒」做比喻,短期刺激似解癮,實則於事無補,「政府更應該思考為何零售業和餐飲業不再強勁」。

與深圳相比,李兆波認為從遊客和商家的角度看,香港都失去競爭力,「雖然內地經濟也在下滑,但餐廳租金不是最大開支,人工和食材才是,但香港則反過來,如果餐廳租金能下調,利潤率便會提高」。

移民潮、北上消費影響大

女人街所在的油尖旺區議會副主席朱子洛稱,區議會討論過要不要發展女人街和廟街,「但政府最終和哪一條街的商會去談,不是我們來決定的」。他猜測,可能是廟街較多食肆,而女人街主要賣雜貨,「兩邊特色不同,但好難評價為何只選一邊」。不過,將廟街作為一個試點「聊勝於無」。他又指,夜繽紛恐怕治標不治本,「因為始終存在結構問題,高消費的港人大多移民,而今日又興起北上去深圳或其他內地城市消費,解決好這些問題並不容易」。

油麻地廟街販商商會主席陳錦榮表示,廟街入選是旅發局主動建議的,「他們覺得廟街是一個適合的地方」。他續指,南京街至佐敦道的廟街曾是小巴站,「站頭搬走之後,30年都是空置的,沒有攤檔,而女人街沒有這樣的條件」。對於女人街夜市的代表性,他都表示認同,但亦理解此次只有廟街入選,「廟街享譽國際,如果搞得成功,我想可以帶旺鄰近的女人街或鴨寮街等」。陳錦榮透露,正和政府商量在廟街這片空地搞一條美食街,賣一些包裝食品,比如臘腸、牛肉乾、杏仁餅等遊客喜愛的手信。

【搶客篇】

文˙ 張雪桐

{ 圖 } 張雪桐、受訪者提供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朱建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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