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達人}王禮霖 《富都青年》導演訴說家鄉故事 長年居台 發揚大馬華語歌影視

文章日期:2023年11月19日

【明報專訊】明明身處家鄉,卻又沒有家的感覺,這是什麼滋味?電影《富都青年》講述吉隆坡繁華鬧市裏,暗處藏着一對沒有公民身分的難兄難弟苟且偷生,好好生活已是奢求。今屆金馬獎將於本周六(25日)揭盅,《富都青年》入圍7項大獎,其中包括「最佳新導演」。導演王禮霖是長年在台灣工作的馬來西亞人,過往擔任製片,他製作的電影大多以馬來西亞為背景,後來大病一場,才立心第一次執起導筒——人在異鄉,念茲在茲還是家鄉的故事。

首次執導 描繪馬拉邊緣人

繁榮的吉隆坡,有一個叫做富都巴剎的地方,巴剎就是市場的意思。富都巴剎輝煌不再,儘管這個露天市場被四周高樓大廈包圍,但仍像心臟般規律地躍動。「這個市場有4個景:morning、afternoon、evening和night。」導演王禮霖在資料蒐集時從街坊身上打聽回來,市場一大清早就開檔,將近中午便可以「收市」,下午反而是最冷清的時候,傍晚左右有人來清潔,踏入深夜又再貨如輪轉,展開富都巴剎熱鬧的一天。

由於市場需要,富都巴剎聚集一大群外勞,合法的、非法的都有。然而王禮霖透露,就算是合法經工作證過來的外勞亦「暗藏玄機」,「A公司請他們進來(馬來西亞),他們去做其他工作,然後就不會回來(A公司)」。可是在《富都青年》裏,一對馬來西亞華人兄弟阿邦(吳慷仁飾)和阿迪(陳澤耀飾)被迫待在富都巴剎混雜在外勞中間,原來他們小時候發生意外,失去身分證明,阿迪尚有一張出世紙,阿邦則沒有任何證明文件,明明是馬來西亞人卻沒有身分。

一個人孑然一身來到世界,到底要如何自證?王禮霖坦言,無國籍的人在馬來西亞並不算少,只要父母一方不是本地人,就有機會在沒有註冊結婚而生下孩子,孩子繼而沒有登記在馬來西亞的官方戶籍。阿邦與阿迪自小就被變性人Money姐(鄧金煌飾)照顧,然而在馬來西亞的伊斯蘭法律下,身穿女裝已經犯法。王禮霖鏡頭下的富都巴剎,站滿了馬來西亞的邊緣人。

將邊緣人牽掛在心,或許關乎他也當過外勞。20世紀只差一聲「拜拜」,一場金融風暴席捲亞洲,當時馬來西亞經濟跟香港同樣不景氣。本來讀廣告設計的王禮霖決定到台灣當鐵廠外勞,儲一些錢再回國發展。那是一間小工廠,只有5個外勞,除他以外都是菲律賓人,「我很深刻感受到一個人去到異鄉。你沒有熟悉的人,你要怎樣做?你自己是孤伶伶的,做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工作」。最終半年後就返回馬來西亞,至於儲錢……「結果沒有,好慘。」他苦笑道。

率旗下歌手 拍自家偶像劇

王禮霖對自己的角色卻頗為狠心。阿邦除了沒有國籍,更是一個聾人,需要帶着助聽器生活,無法跟他人口頭溝通。起初阿邦這個角色能夠說話,但王禮霖覺得,如果阿邦面對困難之餘又無法宣之於口,「其實代表這個族群、他們這些邊緣人,無辦法去表達。他們有這樣的意識在裏面,(所以)他們不說話」。

大病一場後,驅使王禮霖定下決心要替邊緣人發聲。雖是第一次親自執導電影,過往由他監製的電影其實亦見同樣關懷——《分貝人生》望向窮人,《迷失安狄》聚焦變性人。但是不難發現,兩部電影跟《富都青年》都拿台灣資金拍馬來西亞的故事。畢竟需要面向台灣市場,拍台灣故事豈不更合觀衆口味?王禮霖不同意:「其實我很proud帶着馬來西亞的故事去全世界交流,因為以自己成長的地方說自己的故事是最真實的。」

另邊廂,馬來西亞近七成人口是馬來人,流行文化無可避免以馬來人為主聲道,流行文化作為故事的載體,他反而很難在自己成長的地方說華人的故事。「其實我們(華人)已經很習慣他們(馬來人)是這樣,他們都很習慣我們這樣,因為一弄到種族問題你又會知道(麻煩)。但我們其實生活都很和平。」

儘管馬來西亞華人人口達600多萬,王禮霖指出當中很多不懂中文,撇除老人家及兒童,「剩下多少人?」他不禁反問,因此難以單靠馬來西亞華語觀衆來建立市場。而且馬來西亞華人社群一直受外來文化影響,最初是香港,後來是台灣,現在就是J-pop跟K-pop,一直未有建立起自身的華語流行文化,所以王禮霖想在台灣市場站穩陣腳後,再將它傳回馬來西亞。

他本來是經營唱片業的,千禧年代帶馬來西亞歌手到台灣賣唱片,後曾參與馬來西亞AIM中文音樂頒獎典禮籌委會工作。《富都青年》飾演阿迪的陳澤耀是馬來西亞偶像組合「東于哲」出身,同樣被王禮霖帶到台灣發展音樂事業。後來台灣偶像劇興起,王禮霖認為與其守株待兔,不如製作自家偶像劇,增加旗下歌手曝光機會,成品包括《逆風18》、《高校鐵金剛》和《我和我的兄弟.恩》等,「東于哲」成員不但出演要角,還負責主唱劇集主題曲或片尾曲。

監製《分貝人生》 提名金馬獎

大約10年前開始他轉戰電影,他第一部監製的電影《分貝人生》好不容易獲得金馬創投百萬首獎,當時仍是電影新晉的他根本不認識張艾嘉,還硬着頭皮冒昧邀約她出演《分貝人生》,「我覺得全世界都可以say no,但你不可以對自己say no,當你跟自己say no,你就沒有機會」。最後不單張艾嘉答允,電影更提名金馬獎的「最佳新導演」和「最佳攝影」,讓華語電影圈認識馬來西亞導演陳勝吉。

王禮霖一路以來帶着馬來西亞導演、演員和歌手到台灣發展,「你沒有理由一直困在馬來西亞的市場,你有機會就出去,我的願望是出去帶資源回來,所以你看我做很多項目都是跟不同國家一起做的」。他曾在馬來西亞國際電影節策展,引入國際電影在馬來西亞上映,監製的電影計劃也多次入選金馬創投;以《富都青年》為例,部分資金便從金馬創投取得,然而除了主演吳慷仁是台灣人和攝影師Kartik Vijay是印度人,包括監製李心潔在內,幾乎整個團隊都是馬來西亞人。

參與創投的經驗豐富,王禮霖認為情節特別或者有意義的故事都可以先在創投平台探索,「因為會聽到這個市場怎樣看你的計劃,它會給你很多意見,無論是commercial的investor(商業投資者),或是一般做藝術片的production house(製作公司),他們都會有不同意見」。說到底,拍電影最大問題就是缺乏資金,單憑金馬創投也難拍成一部電影,所以《富都青年》一部分資金來自美國,電影在馬來西亞拍攝,也獲馬來西亞政府資助。「其實現在有很多方式,不一定要拿亞洲的(資助),故事夠特別,你拿澳洲的都可以。」

再者,運用跨國資源拍電影相對沒有題材限制,如果單靠馬來西亞資金來投入馬來西亞市場,由於馬來西亞是穆斯林國家,電檢時需要剪掉的地方較多。王禮霖舉例,「吻太久都不行,只可以吻10秒,然後不要去吸煙」,所以在馬來西亞上映的電影片長才出名短。他願意配合電檢,但是只有一個大原則:不影響故事結構。

死刑情節通過審查 喜出望外

《富都青年》尾段觸及死刑,也是故事重要一環,然而死刑議題在馬來西亞十分敏感,「年初的時候拿去審查,我最怕的其實是他們挑戰死刑(情節)」。馬來西亞監獄的公關部門曾勸戒他們不要觸及死刑,因為擔心審查就要剪掉,浪費拍攝時間和資源。「沒有了後面死刑的部分,其實說不出故事。」王禮霖想過如果真的被剪掉,就乾脆不在馬來西亞上映。不過審查最終通過死刑情節,即使需要上映馬來西亞版本的《富都青年》,也叫他喜出望外。事後回想,他猜測可能跟馬來西亞今年廢除死刑有關。

「我做唱片的時候,希望做音樂去到金曲獎,做電視劇去到金鐘獎,做電影去到金馬獎。前面兩個都沒有做到,但電影有機會去到金馬獎。」《富都青年》入圍今屆金馬獎7項大獎,當中包括「最佳新導演」。上屆金馬獎「最佳新導演」得主是《白日青春》導演劉國瑞,他在馬來西亞成長、在香港拍電影,拍了一個異鄉人的故事,另一個離鄉別井的導演會否再下一城?

儘管王禮霖是新導演,卻是隻身出國工作了20多年的新導演,「我覺得有這樣的機會去試,其實比很多在馬來西亞的人還要好。因為有這個機會,所以要好好做」。相比當年那個外勞青年,這些年來的王禮霖在台灣做着自己喜歡的事,有着志同道合的朋友,反而沒有異鄉的感覺。「但還是馬來西亞人,變不到台灣的。」他打趣道。比起異鄉不異鄉,工作得很累的他笑稱更多時候思想「幾時可以退休?」一個人長年在台灣工作,隨着年歲漸長,便愈發思念吉隆坡的家。尤其夜深人靜的時候,就會想起家裏的人、家裏的貓。

《富都青年》

上映日期:12月7日

預告片:bit.ly/49vgbxm

文˙ 嚴嘉栢

{ 圖 } 馮凱鍵、電影公司提供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朱建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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