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近日學校生死教育不時被提及,黃民牧師說教導學生尋找人生的意義和價值,或許能阻止他們輕生的念頭。「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印度詩人泰戈爾的《飛鳥集》這樣寫道,生命如夏天盛開的花朵般美麗,死亡像秋天悄然掉落的葉子一樣平靜。黃民說死亡並不可怕,「我們之所以談論死亡,不是因為我們想死,而是我們想生活,想要更加好的活下去」,他由2008年開始在香港舉辦生死教育訓練,舉辦生死教育課和交流團,教導參加者如何反思生命的價值和死亡的意義。
台灣各大學通識課
不少本地學校會舉辦生死教育的體驗活動,但學校的教育課程中多數看見的是「生命教育」,而非「生死教育」,兩者有分別嗎?黃民說它們相似但不相同,生命教育很多時候是關於成長,也會教人認識死亡,但不如生死教育般談及人生的意義,也不會提到臨終關懷的部分。他說死亡無可避免,「就算年輕也要面對死亡」,討論死亡的議題「只要你開始返學就講得」。
黃民說死亡教育結合多個學科,它首先在1950年代末的美國興起,主要討論三大議題:Death(死亡)、 Dying(臨死) 和Bereavement(喪親哀慟),從此導出4個跟死亡相關的專業,即死亡教育或生死教育、臨終關懷、悲傷輔導、殯葬管理。美國的死亡教育概念後來傳至台灣,由「台灣生死學之父」傅偉勳於1993年創立「生死學」,生死學更成為台灣各大學的通識科目,講述宗教的死亡觀、東西方哲學的死亡觀、社會學及心理學等多個學門的死亡觀、生死教育的應用(自殺者的心理輔導、生死輔導與諮商、臨終病人的需求、如何跟兒童談及死亡、臨終關懷)、死亡倫理學、死亡的心理及社會意義,對死亡的自我規劃(如臨終安排);涉及的議題包括死刑、戰爭、墮胎和安樂死等。
提人生意義、臨終關懷
黃民舉辦15年的生死教育課「人生最後的一課」,便是參考台灣各大學,從文學、哲學、宗教和醫療等多角度探討人生、死亡、臨終及哀慟的話題。黃民教授的內容除了提及安樂死和自殺,還有每個人都應為自己準備的「平安三寶」,分別是遺囑 、持久授權書、預設醫療指示,亦會講述如何準備自己的喪禮,不過他認為從哲學探討生死的問題更重要。
黃民的生死教育課部分引導思考的問題:
1. 為什麼我們要談論死亡?
答:每日都有人死亡,我們的人生很短暫。死亡不會破壞我們的生命, 反而是生命一部分,所以我們應該好好認識和明白它。
2. 談論死亡有什麼好處呢?
答:認識死亡,讓我們更熱愛生命和生活,珍惜身邊人,活在當下,活得更好。
3. 人死了之後去哪裏呢?
答:不同宗教有不同答案。基督教認為人死後會上天堂。
4. 人生有什麼意義呢?
答:奧地利精神病學家維克多‧弗蘭克說:「人會為意義而生,也肯為意義而死。」人生是為了好好過活,迎接死亡。生命的意義因人而異、因時而異,每個人都有自己特定的人生使命。
5. 如何解釋死亡?
答: ‧醫學方面:停止呼吸、瞳孔放大、心臟停頓等身體表徵
•法律方面:基本上與醫療方面看法一致來決定人死亡
•社會學方面:有些人雖然活着,但過的生活可能與死人無異,不被人感覺其存在(social death)
•宗教方面:相信人的死亡不是終結,還有永生、死後生命等後續
生死本為一體,就如銀幣的兩面,一面就是生,一面就是死,我不可以只是談生,不談死。
以上問題不一定有固定答案,黃民說隨年齡增長,閱歷更豐富,每人對生死都有屬於自己的感悟。為什麼人們害怕談論死亡?為什麼不能正面討論死亡?他說這些是很常見的問題,透過提問,花時間尋找答案,自然會在探索未知事物的過程中產生熱誠,找到人生的意義。
可引導兒童反思
黃民說回現在的社會問題,拆解中文的「學問」二字,說的不止是知識,也講求發問,而香港屬於規訓社會,人被社會紀律和規範約束,而做出「正確」的行為。黃民說,學校教育教會學生如何回答教師的問題,卻沒有教學生解決他們的人生問題,例如找到自己的目標和做人的態度,「當你愈認識自己生命的意義,不枉此生,就不會用不正確的方法來結束自己的生命」。
黃民說年紀小至兩三歲的兒童,還未懂得討論生死,但他們看到親人離世,也能用行為表達情緒。引導人們反思生死的意義,要從他們上學開始,可按年齡需要舉行不同體驗活動:
‧閱讀繪本(適合對象:小學生)
以細膩的圖像和直白的文字,敦述與生死有關的故事,易於接受,能觸發思考
‧參觀墳場或殯儀館(適合對象:中學生)
了解死後殯葬,尊重先人,從死而思生,明白死後會離開世界,死亡是永久的
‧寫遺書(適合對象:成人)
年齡愈大,愈近死亡,模擬寫遺書提早為死亡規劃,回望過去而反思當下,珍惜眼前一切
躺棺材讀遺囑 場景真實眼淚「爆發」
雖然香港的教育系統不算注重生死教育,學校不像台灣般設有正規的生死教育課,未有系統且深入地學習,就像台灣的南華大學設有生死系,從殯葬服務、社會工作、心理諮詢、哲學及生命教育等層面教授生死學,但黃民說本地一些非牟利機構舉辦很多體驗活動,已算不錯。
黃民亦曾舉辦7次生死教育交流團,去過台灣金寶山日光苑和鄧麗君墓園憑弔、在花蓮慈濟大學觀摩大體老師、在慈濟醫院心蓮病房認識安寧服務,也到了苗栗仁德醫護管理專科學校進行死亡體驗。仁德醫專的死亡體驗對他尤其深刻,參加者要獨自一人躺在棺材裏,寫完遺囑再念出來,「投入那個場景之中,想起當下是生命的最後一刻,再想到自己的親人,眼淚『大爆發』」,那種瀕臨死亡的真實感最能直擊參加者的內心,更加想要珍惜眼前人。
假如學生對這些體驗活動不感興趣,黃民提議可從日常學習的詩詞歌賦入手,例如「唐宋八大家」之一蘇軾的詞《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裏面提及天人永隔的哀慟,是作者自身經歷,寫妻子死後十年在夢境相見的畫面,學生了解過背後故事,對生死能有更深切的反思。
藉災難大事 與長輩談生死
目前黃民開辦了至少80堂生死教育課,參加者問得最多不是生死的意義,而是「怎樣跟我的父母或家中長輩討論生死議題?」傳統觀念中,死亡一向是禁忌話題,參加者感到有口難言,該如何開口?「為人子女首先不能自我設限,認為不能跟父母談死亡,然後嘗試借題發揮,即透過一些事件開展討論」。黃民舉例說,可藉出席喪禮前後的時間,又或者是一些重要人物的離世、大災難等,跟父母提起死亡的話題,「他們便會感覺死亡離自己很近,要開始思考」。
黃民說死亡跟每個人息息相關,每多活一天,離死亡更近一步,人始終要有「某一天我們會離開這個世界」的警覺,再三強調「死亡是絕對的,是必然發生的事」,是避無可避的議題。他將近70歲,除了思考要金盆洗手,不再教授生死教育課,也會想到死亡。他活了那麼多年,親歷的生離死別多不勝數,他曾主持一個只有1個月大嬰兒的喪禮,笑言「我比他長命得多,上天待我不薄,我沒什麼可抱怨」。
對於死亡,他早有心理預備:「我常常告訴自己,我準備好了,死亡來臨時也不會有遺憾,沒什麼好後悔或捨不得的」。他面對死亡的坦然,不得不提今年2月他做大腸腫瘤手術,那時「醫生說我有腫瘤 ,我仍然每天睡覺,因為我知道是生是死並非最重要的事,重要的是我知道每一天活着的意義」。
提到活着的意義,便想起殯葬禮儀師陳培興在訪問中跟記者說的一句話:「如果你在(人生中)悲劇的位置離開了(世界), 故事就永遠停在那裏。只有我們的人(肉體和靈魂)還在 ,故事才可以寫下去,才有翻轉(悲劇)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