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關於工業革命後的現代性。若說20世紀時它仍被篤信為一種進步速度，那21世紀裏頭的它就是一架朝向未來的失控列車。如同1972年，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佈展「意大利：設計新國度」（Italy: The New Domestic Landscape），始意識到美國中產狂熱追捧的那些意式家具、汽車，附帶工業社會下異化物化的共同弊病；2023年，米蘭ADI設計博物館把半世紀前的展覽改頭換面成「意大利：設計新景觀」（Italy: A New Collective Landscape），親自敲碎設計王國的神話，進一步標註現代化後的集體責任。由米蘭搬到香港知專設計學院（HKDI）的這次巡展，提醒我們的城，有些人類世的問題無可避免。
致敬半世紀前設計展
要理解「意大利：設計新景觀」折現的歷史轉向，勢必從其致敬仿效的51年前對象說起。那場展覽，以意大利二戰後工業急遽成長的180件琳琅家品及11個委約環境項目，以大都會一小部分的微觀物，宏觀地探問設計師究竟可怎樣回應、省思現代人的生活模式。某意義上，策展人Emilio Ambasz當年歸整的3種設計態度：遵照傳統需求及美學的「服從者」（conformist）、譏刺自貶舊社會文化的「改革者」（reformist）、顧及周遭空間且靈活變化的「質辯者」（contestatory），仍適用於51年後的「意大利：設計新景觀」；但就像策展人Angela Rui（圖）將展題關鍵詞由「家庭的」（domestic）換成「集體的」（collective），入選作全景擴至食品、遊戲、書誌等設計領域——在地球被迫急壓垮的21世紀面前，單透過家俬一類來討論現代性已不足夠，設計師的視野必須拔高至一種跨時空的俯瞰，Rui為場內100個設計單位抽理的3種設計價值：社經資源循環的「系統的」（systemetic）、人與非人相處的「關係的」（relational）、各語境下可持續轉型的「再生的」（regenerative），比起Ambasz觀察的進路更錯綜聯通，指認了後現代人對地球一體化的覺悟。
「設計從來是政治的」
回想HKDI展場，那幅一踏內便見到的巨大張開掛氈《鑽石模型》，恰呈示共同體作為現實的模貌。仰看那由像素畫砌上粒粒塑膠寶石的高架公路風景，難以判斷其地理位置，橫越樹林的人工建設似乎屬於任何一座現代城市——庸俗，含糊，這件家居擺飾由意大利人設計，由中國農村婦女製造，在浙江省擺上10天後被運回西方國家販售，敲問消費者：商品背後，有什麼人物被隱去不見？跨國分工鏈下，你不為意的世界另一端已然入屋？這種傳訊表達，讓人想及同場的示威工具包《變革行動》，沒什麼浮誇裝置，只是把白底黑字的英文標語如「WINTER NEEDS US」（冬天需要我們）、「I NEED TO BREATHE O₂」（我需要呼吸氧氣）製成扣針袋、旗幟等款式，將環保宣傳帶入運動衣裝及設備裏，說明如此寫道：設計品是次要，設計目的是透過和平示威，培養一個自主社群。「我相信設計從來是政治的。」Rui導賞時，說得堅定。
針織衣躲監控 手機App「擋災」
共同體的一切事務，都是政治的。Rui語意下的政治，說的不止是示威行動或訴求倡議，更是各種影響人們日常認知、選擇、行動的力量。舉例而言，人工智能（AI）在當世的全方位監控延衍種種道德倫理爭議。展裏，既有以特殊圖騰干擾人臉識別系統的針織衣服《宣言系列》，讓用家不需遮掩頭臉也能保護私隱；亦有取材相同主題的桌上遊戲《非人遊戲／又猜猜我是誰？》，讓玩家猜估各五官神情的微妙差別，趣味之餘，可了解AI怎樣以不同臉孔數值辨識個體。又如，《鸚人家俬》以經典溫莎椅為藍本，為寵物鸚鵡度身訂做一系列可啄爛可飛跳的木製家具，拓墾人類和城市動物的共處空間；《如魚》運用雷射、超聲波等傳感技術，替視障人士研發出一組泳池內判定方位和邊線的震動裝置……這些物品或無量產的市場價值，卻示範了在共同體內照顧小眾的人文關懷。換句話說，設計其實即是以人為軸心，串聯起各種關係、各種想像的集體政治。
1972年的MoMA陳列如果預視了工業文明的病徵，那「意大利：設計新景觀」應是過去數十年極端氣候趨進成新常態的切實救治。應用程式（App）《Alta Quanto：為災害作準備》以低窪水鄉威尼斯為案例，讓用家上下移動手機，即時從熒幕看見潮汐水位或正常或非正常的高度，提高人們對大洪水的警覺——海平面上升的視覺具現，已不能再停留於某一枯瘦北極熊或冰川融化的照片芸芸。除曝光生態惡果，可持續物料的探勘亦佔這次展覽頗大比例。拉開「物料圖書館」專櫃，會見到藻瓷、礫石、果仁木、回收紙等環境友善的樣本齊整展示；旁邊的《趨合》擺着一雙以混合栽培生物物料（bio-based materials）製造的鞋履，介紹指，其生產模版適用於本土和全球地境；展場角落的《食菌母》，甚至把用工業廚餘提煉、培植的益生元效用酵菌母搬上餐桌……原材料的更新，正正針對過度開採和環境污染的病灶。
港校擺展 盼擴闊設計形式想像
不論是意大利人或地球公民，都需了解20世紀工業流金遍地的輝煌不再。現代性的全盤崩解，猶如Parasite2.0給「意大利：設計新景觀」設計的轆輪展架，那恍如建築工程的暫時景觀，本質上點明了迎向未知災難的人類世處於極危脆狀態。成長於當今前沿的新生代，或許最有資格去敘述、爭取未來想活於一個怎樣的生境之中。訝異於近年只有2007年米蘭三年展「新意大利設計的移動景觀」（Il paesaggio mobile del nuovo design italiano）做過本國青年的數據蒐羅，Rui公開徵集的展品，全出自35歲以下的意大利設計師；觀眾若坐進展場的閱讀角，在綠軟羊毛地氈上翻閱與展覽同名的書集，會發現一開首的調研，確然指出600多名35歲以下意大利設計學院畢業生裏，對工作環境持低或極低滿意度者達48%。薪酬待遇不公固然是重要因素，但未能藉設計專業發聲更是一大不滿位置。Rui應HKDI邀請擺展香港，很希望年輕人的交流能抵達這邊的校園環境，「米蘭展場是一個專為意大利設計愛好者而設的博物館，在香港學校的展覽，我希望能積極影響年輕學生，擴大他們對設計形式的聯想——如果意大利年輕設計師和香港設計學院學生之間的聯繫能進一步加深，將會是很好的事」。
意大利：設計新景觀
日期：即日至5月19日（逢周二休館）
時間：早上10:00至晚上8:00
地點：新界將軍澳調景嶺路3號香港知專設計學院HKDI Galler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