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成長過程中總有一兩個同學熱愛「搞搞震」，棟篤笑表演者Jordan Leung正是那種學生，從小喜歡搞笑、整蠱同學。一場疫症讓他意外滯港發展棟篤笑事業，線上線下均闖出成績，還到世界各地巡演。主題講「搞笑」，但這篇專訪不想搞笑，而是認真談談Jordan口中最raw（原始）的表演。做棟篤笑以來不斷接收笑聲，Jordan內化成更多思考與原則，遂練成表演者的自我修養。
如下廚熟能生巧 棟篤笑有得學
Jordan在紐約讀書時，朋友帶他去喜劇俱樂部（comedy club）看棟篤笑。「其實那些人（表演者）都好笑，但是我覺得我好笑過他們。」7年前那刻身在觀眾席，首次接觸棟篤笑的他忽爾帶點自信：「然後就有少少……覺得應該我都做到。」
私底下幽默，是否等於上台亦能引人發笑？Jordan將棟篤笑比喻為烹調，煮一碟菜固然有既定步驟，但好吃與否還是要視乎個人技巧。記者又問道，講笑是否與天份有關？話口未完，Jordan馬上接話：「Yes！我覺得任何人都做到棟篤笑。」「地獄廚神」經過練習可以煮得似模似樣，「但是可能最尾那幾percent，都是天份」。
紐約喜劇氣氛熾熱
煮餸有得學，棟篤笑亦有。當時Jordan參加付費的棟篤笑課程，由著名表演者教授技巧，如笑話結構、表演時注意事項。不過比起課堂所學，令他更深刻的是畢業演出。對着台下五六十個觀眾，他第一次開口講棟篤笑，「緊張嘅，但是……一聽到第一個大笑，整個人立刻很嗨」。表演完結當下，他的興奮感覺難以形容，就像一種out of body experience（靈魂出竅），一輩子未曾試過。那次初體驗過後，他意識到自己很想繼續做棟篤笑。
紐約喜劇氣氛熾熱，圈內傳奇曾在此表演，Jordan指出有棟篤笑在體育館舉行，幾萬個座位全數爆滿。熱鬧背後也意味競爭激烈，表演者自行尋找演出機會，譬如到一些酒吧參加「open mic」累積經驗，測試台下觀眾對笑話的反應。他透露紐約的open mic要付費，上台講幾分鐘棟篤笑或要先放低10塊美金，還不一定有觀眾，「可能一個觀眾都無，可能有4個觀眾。其實很難，你靠那三四個人的反應，或者無人的反應，都不知道講得好不好」。當時Jordan甚或一晚跑兩三趟「open mic」，不斷不斷表演，其實也是在等待賞識之人，向他遞上更多演出機會。
港女3件事：譚仔、星座、Rosewood
疫情期間他遭公司辭退，家人提出來港避疫一會兒，之後再返美國，怎料新冠疫情橫行遠超幾個月。這段時間，他留港繼續做棟篤笑。從前在美國，他作為社會中的少數，笑話題材主要圍繞亞洲人，「那時候覺得我是一個亞洲人，咁我上台當然一定要說一些亞洲的笑話」。不過後來想法有變，他最近到澳洲表演，也不再提及這類笑話。「如果只是經常說自己是亞洲人，其實也會限制了自己。」在西方國家開亞洲人的玩笑，他亦難以判斷觀眾的真實反應，「有時候他們是否怕唔笑，就好像好racist（種族歧視）？但是笑又是不是很racist呢？」
棟篤笑愛好者或許留意到，笑話段子經常取材自既定印象，譬如男女定型、特定職業或是不同國家文化。為何這類笑話特別好笑？Jordan首先提到，有時候遇上很「cheap」（質素低）的觀眾，就算笑話中的既定印象偏離事實，反應亦會不俗。舉例他見過有亞洲表演者說笑：「哎呀，你唔好畀隻狗我呀，我會吃掉牠的。」觀眾隨即爆笑，Jordan評價：「有時是很離譜的。」
Jordan看待笑話的角度有些不同：「一個好的棟篤笑，我覺得如果你講中（事實），那些人便會笑，因為人們有反應，通常都是因為relate到（有共鳴）。」如果既定印象毫無事實根據，例如「女人好鍾意刷牙」，他不會拿來說笑。翻看演出片段，Jordan曾有一則笑話，指出港女喜歡3件事：譚仔、星座和Rosewood酒店。每吐出一件事，還未講到笑話核心，台下已經傳來陣陣笑聲。他覺得這樣無分對錯：「人們有反應，就代表這個既定印象其實都有些truth（事實）。」
出發點想令人開心
有些演出者撰寫笑話時已經刻意「踩界」，外地則不乏以「地獄梗」作特色的表演，即以疾病殘障或種族歧視等作為笑點。Jordan自問其笑話不算「踩界」，曾有女生責罵他經常拿「港女」開玩笑，他亦會反省。你可能會問講笑啫，無傷大雅？「其實你主要做這件事（棟篤笑）都是想令人開心。」Jordan解釋自身原則：「即使你（只）令到一個人不開心，那個人不開心也是有原因的。」
那麼世上是否有些事唔講得笑？Jordan認為非也，只是視乎講者有沒有能力處理敏感話題，「我對自己無信心，技巧可以帶到觀眾全部都肯聽我講這件事、buy（認同）這件事」。觀乎外國喜劇圈，行內打滾幾十年的高手也會直搗爭議話題，照講無誤。Jordan在香港「搞笑」3年多，最爭議是一段有關野豬的影片，諷刺那些口說關心野豬、隔天午餐又吃叉燒的人。片段引來網上罵聲，甚至涉及人身攻擊，他語帶無奈：「那時候你太過挑戰留言者都無乜point（用處），因為你永遠都拗唔贏。」笑話任由觀眾詮釋，指罵之外有提倡素食群組分享影片，評價他說話公道。「其實我個point唔係咁嘅……」他又無奈笑道。
巡演前到處逛 了解當地文化
Jordan活躍於社交平台，不時拍攝搞笑短片，用語和內容都很「香港」，從飲食到潮流文化，連港鐵站交收遇到的人都描述得繪形繪色。事實上他15歲往美國讀書，相隔十多年才回流，最初要花些時間重新認識香港。怎樣快速掌握本地文化？他說有時人們邀請加入WhatsApp群組，他都會應允，失眠時掃一掃群組信息，觀察人們說話與溝通方式、轉發內容。就算是興趣缺缺的活動，他亦不排斥嘗試。有天早上8時，他跑到一間老人院演出，還特製了一個笑話：「為什麼在老人家面前講棟篤笑，好像不應該講色情笑話？他們應該乜都見過，乜都做過。」自覺笑話頗有道理，不過一眾銀髮觀眾毫無反應，皆因全都睡着了。
他曾到海外做棟篤笑巡演，包括新加坡、澳洲，接下來也會到英國與加拿大表演。Jordan透露，每次總會早一點飛抵目的地，花時間了解當地文化。他曾與當地表演者同台演出，「那些本地笑話會好中，然後我就企喺度，『吓即係點呀？我不知是什麼。』」因此他會在表演前到處逛逛，而短時間內寫成本地笑話的秘訣，乃善用外國人視角，「講一些作為一個外來者會留意的東西，他們自然會覺得『哇，這樣也幾好笑的』」。美國著名棟篤笑演員Tom Seguram一月初來港演出，Jordan舉例對方其中一個笑話，正是對比日本與香港的入境體驗。
遇醉酒觀眾 經歷首次「bomb」
做棟篤笑7年，他非常誠實地說現在演出只為掙錢，不過亦回想當初的樂趣，「如果我做到一場好的棟篤笑，自己就好型，因為這是最raw（原始）的表演」。棟篤笑只能靠一言一語取悅觀眾，不像其他表演類型可增添視覺效果等因素，讓演出變得好看。笑是一種本能反應，於是觀眾當下反饋可說是最真實的，從中可知演出質素，「如果你唱歌唱得很差，唱完（觀眾）都是拍手掌，其實不知道是否真的唱得好」。
不過，接收真實反應有時倍感殘酷。Jordan介紹「bomb」這個喜劇圈俗語，意指無人笑的差勁表演。他憶述第一次「bomb」，曾經揚言一整年都不想再做棟篤笑。事緣他表演時遇上一大班醉酒觀眾起哄，「如果有經驗，會知道有這樣的觀眾，我要怎樣去應付、吸引他們，那他們可能便會喜歡我」。可惜當時還是演出初哥，台下觀眾不笑，他便自覺很尷尬、很失敗。現在表演經驗更多，Jordan明白歡眾笑不笑受許多因素影響，若然笑話放在別處曾經有好效果，自己評價都幾好笑，便不會很介意。
港氛圍較薄弱 場地局限
笑話仰賴文化而生，各地喜劇生態亦存有差異。Jordan原本以為新加坡的演出表現很差，但當地友人解釋觀眾只是比較含蓄；相比之下，英美、澳洲市場成熟，觀眾懂得如何享受棟篤笑，會給予熱烈反應。香港喜劇氛圍又怎樣呢？Jordan答得謹慎，思忖一會後表示人云亦云的觀眾比較多。「我住美國的時候，有些人會特登去看獨立音樂的表演，雖然不知道那裏會有什麼，但願意去體驗這件事。香港是比較少這些人。」現在更多香港人認識Jordan Leung這名字，他的個人演出找來兩三個表演者開場，觀眾卻鮮有報以笑聲，只是等待Jordan出場。「很多人都是需要起步，卡在起步階段。其實可能他們做得很好，但很難會有人認識到。」
最紅IG片 錄200萬觀看次數
粉絲以外，大眾未必知道香港何處會有棟篤笑演出。Jordan說本地有幾個「open mic」場地，每星期兩三晚會有演出。他坦言很需要一個全天候的喜劇俱樂部，每次到訪台灣或東南亞地區的俱樂部時深感羡慕，「但是香港租金真的太貴了，所以做這些東西都是想着，如果可以收支平衡已經很開心了」。做棟篤笑的場地有一些要求，身處西九文化區自由空間一個活動廳，Jordan環顧四周道：「在這裏做棟篤笑是不適合的，因為樓底很高，聲音集中不到。」他說時而有人邀請到咖啡店演出，若然中央有柱子阻擋，場地亦不太理想。
Jordan的Instagram帳號（@69ranch）有近8萬用戶追蹤，反應最好的片段高達200萬觀看次數。平台上與台上金句連連，台下受訪的Jordan比較內向寡言，不多開玩笑。當晚他在西九文化區舉辦的「越台系列：藝術與幽默講座──笑眼看世界」講座分享指，有別於既定印象，他認為做棟篤笑的過程其實很內向，「我講笑話，但觀眾不用回應我」。對於經營社交媒體的目標，他有些矛盾：「如果多一些人認識我，我又可以掙多一些錢，但我又不想很出名，因為有時被人認到，我都覺得好煩，所以可能都是順其自然。」一如自家設計的笑話，Jordan的心態都很貼地：「啲錢是為了不想打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