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一艘寫着「NO MESSI REFUND」和「回水」的帆船駛過維多利亞港，肥美的錦鯉在海裏暢泳；維港煙花盛放，在燦爛的花火間出現一隻巨型的哥斯拉，祝大家「燶」年快樂。這些改圖看似寫實卻又超現實地假，皆出自做事不拘一格的攝影師兼超現實藝術家Tommy Fung手筆。
藝術創作 有時被扭曲原意
早前阿根廷球王美斯訪港無落場比賽一事鬧得沸沸揚揚，不少為一睹球王英姿的球迷要求「回水」（退款），Tommy改了張美斯帆船加幾條色彩繽紛的錦鯉圖，分享到他建立的facebook和Instagram專頁「Surrealhk」後，有網民回應「好多水魚」，他笑稱若要指出的是水魚，就不會用上有好意頭的錦鯉。「因為當時好失望吖嘛。」他說自己純粹是以一個觀眾角度，覺得要回水，藉改圖表達心情。他說每一幅改圖作品對他各有意義，只是各人看待事物的方式不一樣，看圖或許理解到其他意思。
他特意在帖文尾段加上一句「本帖中分享的藝術作品使用Photoshop軟件設計（P圖），僅為藝術目的而創作，並不旨在描繪真實事件或新聞。版權所有。」他似乎自去年年尾開始有了加這句備註的習慣，我問他原由，他無奈地說：「因為太多人轉發我改的圖，不停說是真的。」這些轉發者又會自行加上不同標題，有可能誤導他人「我講緊某啲嘢」，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造成負面影響，Tommy只好作此聲明。
假作真時真亦假，如此看來，有圖未必有真相？去年11月美都餐室的霓虹燈招牌清拆，Tommy創作了一張貨車運走一堆霓虹燈招牌的圖片，有內地網民轉發圖片到微博，並發文稱「香港引入內地城管的管理辦法，把霓虹燈招牌統統拆掉」惹來熱議。即使Tommy於帖子hashtag #madewithphotoshop，仍有人對他的改圖信以為真，他怎麼看？他說這是一種稱讚，讚他P得太真實，惟圖片經幾番轉傳後「沒有我原本寫的caption（圖說），又或者是（沒有）原本寫清楚這是Photoshop做出來的東西」，他也控制不了別人發布一些惡意扭曲事實的轉發內容，只好自己在post裏加多幾句說話澄清，甚至寫「P假啲方便睇得出係P圖」。
委內瑞拉長大 造就幽默性格
大家對於Tommy的P圖創作或許會感到熟悉，因為題材靈感多取自時事議題、近期熱話，又或者是電影和本地特色街景等，我好奇他是否想用具黑色幽默的超現實改圖講看似「沉悶」的新聞，他說：「新聞沒分悶與不悶，純粹是你自己怎樣看待它。」「你住在這裏，好難不了解這裏正發生什麼事，當有事情發生，我就以我識用嘅方式去表達個人想法。」他說做這些改圖創作，原意並非要製造假新聞，亦非要以改圖哄騙讀者，只是想以誇張的手法吸引讀者留意他的「超現實」作品，以及背後想要傳遞的信息。至於幽默，他大方承應自己在朋友堆中算是比較搞笑的人，「這就是我的性格」，詼諧的表達或許跟他自小成長的地方文化有關，「在那邊（委內瑞拉），即使（看到的）新聞再差，我們都會用一個輕鬆的方式去看」，以簡單一點的角度討論議題也是他P圖的原意。聽他一席話，再看他趣怪的P圖更耐人尋味，似是在苦中作樂。
當地人笑笑口面對逆境
1979年生的Tommy在9歲時舉家移民委內瑞拉的馬拉開波（Maracaibo），他在當地完成平面設計相關的大學學位後，曾做攝影師，當時主要影一些寫實的相片，為他人拍照記錄回憶和經歷。他說南美洲的人說話帶有幽默感，耳濡目染下，說話的風格也受影響，「就算遇到困難的時刻，他們（委內瑞拉人民）都可以笑笑口，說着不太開心的事情」。委內瑞拉雖有豐富的石油資源，近年卻因政府的不作為，還有貪污問題，令民生潦困，面對經濟崩潰、通脹、物資短缺等危機，到了一個攜帶相機出街也怕被偷掉的地步，他不得不考慮回港發展。
他2016年回港定居，既然回到香港，意味一切可以由零開始，他問自己：「為什麼要做回跟以前一模一樣的工作呢？」他想做跟記錄相反的事，透過創作，製造屬於自己的回憶，「或者創造一個moment（時刻），而不是just for record moment」。那時開始將平面設計的知識學以致用，應用在他「我的超現實香港生活」（My Surreal Life in Hong Kong）的計劃，以Photoshop創作超現實和具趣味的香港場景照，並分享到社交媒體。他的Surrealhk專頁現時在fb獲4.8萬個讚好，ig更有接近20萬名粉絲，他稱初時只是為興趣，自學使用Photoshop改圖，分享自己在想什麼、在幻想什麼，因為「普通一張相表達不了我腦海裏想的東西」，但沒想到會引起那麼多關注，「一開始有十幾個人睇已經好開心」，而這個「just for fun」的改圖企劃慢慢變成他的全職工作。
定居香港 鍾情天星小輪
那麼「超現實」該如何定義？他玄之又玄地回答：「有時現實已經是超現實。」他對此說法的解釋有二，其一是他的超現實作品有時會獲得「這件事已經在現實中發生，不夠超現實」的回應，譬如說去年6月的龍舟相撞改圖，有相關的真實事件發生；二是夠誇張，現實不會看到或發生的事。
他認為香港這個城市本身已很「超現實」，但香港是實實在在的城市，為何他如此形容？因為地方小、人多，有雙層巴士，又有地鐵，「是一個非常發達的地方，人走路走得快，吃東西也吃得快」。他覺得這些住在委內瑞拉時不會看得到的微小日常很有趣，「例如香港有艘天星（小輪）可以（乘搭它）看維港美麗的景色，我那邊（委內瑞拉）有個湖，但基本上沒機會坐船觀賞整個城市」，他這麼對比後認為香港很「超現實」。
留意生活細節見趣味
訪問當晚，眼前的中環皇后像廣場花園裏懸浮着巨型紅心，這對Tommy來說也很「超現實」。香港設計中心找他合作，創作了一幅「Chubby Hearts Hong Kong」的P圖，他當時就想，假如這麼大顆心識飛，像氣球一樣吊着天星小輪飄過大海，「整件事好surreal（超現實）好正！」當然天星小輪這個元素包含他個人私心，他很喜歡天星小輪，而且覺得天星小輪最能代表香港，符合要展示給遊客觀賞的概念，「想（張圖）一眼就被認出（Chubby Hearts飄浮）是在香港發生的事情」。一開始腦海浮現許多構思，即使想睡覺，大腦還是「唔熄機」，無邊際地思考，他曾想過改一張Chubby Hearts擠在高樓大廈之間的圖，但後來看到Chubby Hearts的現實照片，發現它曾夾在英國倫敦的威靈頓拱門，原來早有類似的展示手法，「這樣便不夠超現實，只好繼續想其他創意」。
說着說着，只顧跟Tommy對談，沒留意到那天正月十三將近圓滿的月亮高掛，只見他突然發笑，跟身旁的老婆Carrie說：「我一直看着那個月亮升升升，我以為是一盞燈，升到那個位置（大廈上空）才知道是月亮。」二人會心微笑。Carrie告訴我Tommy十分留意生活細節，平時看到什麼有趣的事物都會跟她分享，「（有些）香港人在這裏生活太多年，在這裏出生、長大，會覺得都係咁（日常生活平平無奇）」，反而人生前半段都在委內瑞拉的Tommy，像是以外國人的眼光出發，對香港一切感到新鮮。Tommy自言以前長居委內瑞拉，不時以遊客身分回港探親，不太了解香港，現在回來定居是一個重新認識這個城市的過程，笑言看到繁忙時段擁擠的港鐵站是最大的衝擊，「以前唔覺（多人），𠵱家特別覺」。
「廟街無臉男」費盡心機
跟寫作和畫畫一樣，改圖的創作靈感不是突然從石頭爆出來，怎麼也得有現實的契機觸發。Tommy回想在委內瑞拉住的城市馬拉開波，全年夏季，是一個非常炎熱的城市，反觀香港有冷熱氣溫變化，有時甚至「好凍，刺激到我創作一些圖講香港有幾凍」，例如香港下雪的圖。他的改圖像真度高，要不是長期身處香港，並留意周邊事物的人，或者有可能被騙倒。完成那麼真實卻又浮誇的相片，要花多長時間？他說這視乎要不要親自取景拍攝，有時要影幾次才有滿意效果；撇除拍照這部分，光是用電腦軟件做後製的話，一般數小時內完成，「睇吓這幅圖有多複雜，還有我自己有多執著細節位」，他不想馬虎了事，往往會用很多時間慢慢做。大抵是他這份執著，才讓他的改圖幾可亂真。我問他做過最複雜的圖是哪一張，他笑指改過的圖確實太多，一時三刻也摸不着頭腦，但去年9月發布的「廟街無臉男」改圖，是他特意買了一個無臉男公仔在家裏擺拍，並跟Carrie到廟街落場影相，「當時我們要幻想面前有個無臉男，要遷就角度，還有影無臉男公仔時要打紅色燈」，費盡心機創作一張貼近盂蘭節主題的圖片。
天馬行空的改圖中，如何平衡寫實和超現實？「受眾和我自己都喜歡比較自然的感覺，而非抽象」，他注重物件的光影和比例，想要P出來的圖看起來真實又合理。隨人工智能（AI）發展迅速，改圖也來得更方便順手，他說AI生成的圖片和影片，有些真假難辨，有些則一看就知是假的，AI終有一日或會取代人手P圖，但他反問，「那些輸入文字後生成的圖，是不是你心中真正想要的東西？ 定係純粹你當佢係你諗緊嘅嘢？」而他個人認為自己的創作空間該由自己掌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