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城市:無消費券、「雙糧」 基層願望落空 扶貧要精準 先理解貧窮線鬆緊

文章日期:2024年03月03日

【明報專訊】最新一份《2024/25年度財政預算案》是蝦肉色的,代表「破曉晨曦,迎來希望、懷抱信心」。面對赤字,港府將繼續「抓緊機遇」推動發展,包括撥款增辦煙火表演吸引人流。記者受社福團體邀請,與基層街坊一同看預算案直播。財爺將讓煙火每月劃破香江天際,基層街坊望穿秋水,卻未盼到滿意的紓困措施;在最新的「精準扶貧」方針下,他們甚至可能不算是精準的窮人。經濟動盪之時,理想的貧窮線應該是什麼模樣?

物價急升 人工不變

今次預算案「關愛共融」的措施有:加強推廣職專教育;協助成立應用科學大學聯盟;增加長者社區券和院舍券;向在職領取綜援的殘疾人士發放額外500元津貼;增設資助獨立幼兒中心,額外提供約900個日間幼兒照顧服務名額;「支援市民」的部分中,就將額外發放多半個月綜援等津貼。不少基層街坊在社福團體「基層願景」會址看《財政預算案》直播,其間表示希望派發消費券,以及發放多1個月生活津貼,惟他們的訴求跟政策預算有所出入。

「基層願景」就基層市民生活狀况,收集了600多份基層市民的問卷回覆。當中顯示低收入家庭在疫情後回復速度追不上大市,貧富懸殊情况惡化。受訪基層市民對子女教育、膳食和住屋開支感到最大壓力,單是每月膳食開支,就有17.9%受訪者表示因去年物價上升,增加了751至1000元。同時,超過半數受訪基層市民的平均月入沒有變化,兩成更有所減少。

勞工及福利局長孫玉菡上月在電台受訪時提到,扶貧委員會正在商議新的扶貧框架,將考慮多個指標以「精準扶貧」,預計今年內出台,與立法會改革扶貧政策和策略小組委員會去年公布的策略文件方向一致。孫玉菡認為過往單靠按收入為基礎的貧窮線,有如「評估身體情况只睇BMI」,不夠完善。策略文件指出,精準扶貧的目標群組或包括劏房、單親和長者住戶。只是,《財政預算案》亦未有為這個新扶貧策略多着墨。

基本生活開支線 值得參考

本港貧窮率從10年前開始不斷上升,至2020年的政策介入前貧窮率為23.6%(當時收入貧窮線為:1人家庭4400元、2人家庭9500元、3人家庭16,000元等)。不過,自2021年底發布《2020年香港貧窮情况報告》後,政府再未發表新報告,官方的貧窮線和人口數字從缺。政府未透露在精準扶貧的框架下,貧窮線會不會取消。策略文件所示,政府指既有貧窮線是按「相對貧窮」的概念制訂,為住戶收入中位數的一半;無論扶貧工作如何,都會有人口屬於貧窮線以下,容易高估貧窮概况。

本土研究社研究員陳劍青觀察到,策略文件納劏房戶、單親戶和長者戶為精準扶貧群組的原因隨意,包括劏房戶「居住環境擠迫,部分要共用廚廁」等,欠客觀標準。

以《2020年香港貧窮情况報告》數字計算,住戶收入低於中位數的貧窮長者(住戶所有成員皆為65歲及以上長者)人數達18.75萬人、單親家庭戶(至少有1名成員喪偶、離婚、分居或從未結婚,並與18歲以下子女同住)的貧窮人數為2.8萬人,而參考2021年人口普查中的劏房戶入息數字推算,不與前兩者重疊的劏房戶貧窮人數約為9萬人;三者合計約為32萬人。陳劍青說,如果政府將以群組為基礎,先指定群組,後計算貧窮人口數字,帳面上能令全港130多萬人「瞬間脫貧」(2020年官方公布的政策介入前貧窮人口為165萬人)。

基層願景成員許垣桓同意扶貧政策要參考多個面向:「之前政府的貧窮線,純粹以收入去看,太簡單和單一,而我們接觸的街坊,好多時因為各種情况如照顧小朋友、長者、殘疾人士,以及醫療、教育等需要,而有不同開支。」不過,基層願景認為理想的多維度識別貧窮人口方法,是樂施會在2014年以膳食開支為計算貧窮基礎,提出的「基本生活開支線」。至於政府的新扶貧框架,許垣桓就說政策還未完整出台,不作評價。

如何精準找出貧窮群組?

中大社工學系副教授(教學)黃洪曾於2013年在給政府的意見書中形容,貧窮線可有3大目的:設定社會認可的最低基本生活標準、設立量度貧窮狀况的標準,以及比較不同地區的貧窮狀况。學術上大致有3種不同的貧窮線劃分法:世界銀行將「每天收入低於2.15美元(約16.8港元)」人士列為「絕對貧窮」一類;港府過往以住戶入息中位數一半來計算的貧窮線屬於「相對貧窮」;而樂施會的「基本生活開支線」就是綜合前兩者的「綜合方法」。

當中「絕對貧窮」能設立具體的量度標準,但因不同人和情况下維持僅足生存所需的資金和資源難以界定,所以曾被不同學者批評;「相對貧窮」簡單直接,易做計算,但又被批評標準太主觀,如為何香港貧窮線要定在住戶入息中位數的一半,而不是更多或更少?

樂施會持續倡議「生活工資」

樂施會提出的「基本生活開支線」,首先根據註冊營養師的意見,以及問卷和訪談蒐集到的看法,定出符合基本均衡營養的膳食餐單,再計算購買這些食物所需的最低平均價錢;最後應用恩格爾定律,推算住戶整體的基本生活開支(美國經濟學家Mollie Orshansky推崇的算法下,貧窮的分界線約為基本膳食開支3倍)。

樂施會港澳台項目總監黃碩紅表示,她支持政府精準扶貧,但認為問題的關鍵,在於怎樣精準地找出貧窮群組,「如果可以用基本生活開支線,與相對貧窮線對照,就能做到。在兩條線重疊的地方,就是貧窮的重災區」。她續指,會方仍然支持以基本生活開支線補足官方貧窮線,也認為政府要繼續公布官方貧窮線。「相對貧窮線有個意涵,是當國家或地區經濟發展之後,社會中的弱勢也要跟上發展成果,是大部分經合組織的貧窮量度標準」。

按社會觀感來界定貧窮群組,可能不夠精準,遺漏該幫助的人群。樂施會助理研究及倡議經理梁名峰補充,「如少數族裔、殘疾人士生活開支上困難重重,但為何(策略文件)不包括他們?」會方近年未有公布更新的基本生活開支線,但在2018年起以它為基礎,持續倡議「生活工資」,建議2023年的生活工資為每小時不低於60.1元。他們按政府的住戶統計報告,分析指2023年第一季的貧窮人口為136萬人,但希望政府重新公布官方數據,給民間參考。

「綜合方法」有得諗

香港伍倫貢學院社會科學院助理教授李劍明,曾抽樣調查低收入香港住戶,是香港最早提出「綜合方法」貧窮線的框架之一。他認為綜合方法比較科學(scientific),但即使是基本生活開支線,也有缺點,比如當一個人「大隻啲」,就需要多些營養,用平均膳食需要來推算貧窮界線,仍不會百分百準確。

李劍明說貧窮線總有主觀成分,「制訂的基礎永遠都可以argue(爭拗),不會有完美的定義,但不應該有瑕疵就不用,實務做法跟上堂或學術討論不同」;但指若政府有心處理貧窮問題,要跳出貧窮線的討論,思考究竟政策要怎麼「防貧」(poverty prevention),而不止是「扶貧」(poverty alleviation)。「貧窮線背後有一種思維是扶貧,是被動的。貧窮是社會制度造成,好的制度不會有,是因為現在制度不夠好,才需要扶貧政策補救。防貧是主動的,例如全民退休保障、就業輔導、起基建增加就業機會。但現在政府沒有怎麼做,或做得不好。」

政策碎片化 過分依賴MPF

李劍明說有貧窮線比沒有好,能讓人有個標準,知道誰需要幫忙。政府訂立精準扶貧框架,他認為這能夠避免貧窮數據不夠好看,避免被批評。在現時的貧窮政策上,他看到政府的處理方式是碎片化的,「被鬧就做一些,又被鬧就又做一些,不去做全面的社會保障。社會老年化,但香港只靠MPF保障老年人退休」。

陳劍青則引述美國史丹福大學學者Christine Jiarui Pu等人去年底的研究,指出扶貧成效的評估很大程度基於機構如何量度貧窮。他說以往政府以全港人口為貧窮的量度對象,意味貧窮是社會整體的問題,承認貧窮的結構性成因。當政府改以目標群體的方式作為扶貧對象,將特別投放資源在這些群體上,視貧窮為個別群體的問題,「在政府重新定義貧窮後,或可以大減貧窮率,但就看不到真實的貧窮狀况。這不單單是人數上的分別,更限制社會對貧窮問題的理解」。

【貧窮線篇】

文˙ 梁景鴻

{ 圖 } 梁景鴻、資料圖片、受訪者提供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朱建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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