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聲達人}胡肇賢 磨合新聲線 跨男驕傲放歌

文章日期:2024年03月17日

【明報專訊】對於喜歡唱歌的人,聲音有如命根,因病倒短暫變聲都難以忍耐。獨立唱作人胡肇賢(SY)24歲由「女聲」變成「男聲」,一度覺得自己不會再唱歌。「如果要選擇音樂,還是我可以很自在地生活,那當然要生活啦。」幸好現時他兩者兼得,最近以跨性別歌手身分出道,發表首支個人單曲《障礙賽》。6年來接受荷爾蒙治療,變化不止出現在聲帶,SY的內心亦從灰暗走向光明。出道之前,他曾經想過是否表明跨性別身分,「我覺得,這個身分令我感到很驕傲」。既然並非失禮或羞恥,為何不能坦然剖白?

荷爾蒙治療後變聲 重新學習放鬆聲帶

胡肇賢一直熱愛音樂,以前一個人去尖沙嘴busking,接一些小型表演,喜歡唱流行曲和R&B曲風的英文歌。2019年初,在接受荷爾蒙治療後兩個月,他的聲音開始變化。像順性別男性經歷青春期變聲,初時每天醒來聲線都不同,發聲容易疲累,常常喉嚨痛。相隔兩個月演唱同一首歌,他可能要用不同的key,演出前要花功夫準備。那時候他對自己的聲音很沒信心,加上疫情下演出機會減少,決定暫時放下音樂。

荷爾蒙治療讓胡肇賢的聲音變得低沉,過了兩年聲音終於穩定下來。以音樂語言來說,現在他唱歌時低音降了一個八度,高音則跌了兩個八度。共鳴位置也改變了,以前唱歌主要用鼻音,現在很多時候用胸聲。原本無意重拾麥克風,直至2022年觀看某電視節目,SY深受一位導師的說話啟發,「其實做音樂就是去記錄一些事」。他曾創作一首歌曲,記錄自己在2018年的迷失與低落。他頓然醒覺想把它發布出來,經過籌備與錄音,到今年2月《障礙賽》終於上架。

去年SY開始跟老師學唱歌,不像一般學生學習拍子音準,而是練習放鬆聲帶,適應全新聲線,連老師也覺得是教學的新挑戰。胡肇賢明白要花時間砍掉重練,「不可能它(聲帶)轉變完,第二天就懂得磨合好」。就像他在成為跨男後,選用「肇賢」為自己的名字,除了保留原名SY開首,「肇」亦有開始之意。

睇電視方知「跨性別」概念

「以前會覺得那些人變性——當時用『變性』——即是他們喜歡變就變啦,不關性別認同事。」20歲以前,胡肇賢覺得性別等同人的出生性別,從未聽過「跨性別」這詞。直至他從電視上看到一個醫療節目,當中有名性別不安的受訪者,想法與自己很相似。大眾對於性傾向和性別認同常有誤解,胡肇賢也一直自認為是打扮較陽剛的女同性戀者(TB)。然而他查找資料,得知自己希望被稱呼為先生、戀愛關係中不想被當成女朋友,這些感覺都有別於TB。「如果叫我小姐,我會覺得很不舒服。這些性別不安的感覺,對我都很強烈。」

纏繞多年的感覺,原來名為「性別不安」。胡肇賢憶述從小討厭穿裙子,而發育之後外出會寒背,因為不喜歡自己的身體,怕胸部被看見。他少喝水,只是為了早上6時至傍晚6時不在家的時段裏,完全不用步進女廁。愛運動的他高中開始避免運動,因泳裝而不游泳,也不再加入偏好的羽毛球校隊,「校隊分男女訓練、比賽,會不喜歡……為什麼自己要被編入女校隊?」社交活動近乎歸零,特別是來月經時不得不多用女廁,他索性以不同藉口推走所有朋友聚會,足不出戶。

「身體跟心分不開。」這是胡肇賢單曲《障礙賽》想體現的宗旨,在那段無法接納自己身體的日子,他不懂怎樣表達感受,也覺得無人明白。對於順性別女性的日常,他的感受截然不同:「為何你們來月經都可以外出?」家人或許當他是「宅女」,朋友也不知道他那麼難約的原因,常呆在家中的青春期,他一直深陷情緒幽谷。

不便多源於別人不理解

20歲的胡肇賢認識到何謂性別不安,大約兩個月後便「膽粗粗」向普通科醫生求診,再於2018年初轉介至威爾斯親王醫院性別認同診所。回想起來,他當時心態是借助醫生權威作判斷,內心還未接受自己跨性別的身分,亦未決定使用荷爾蒙治療甚或做手術。第一次應診精神科,反而是醫生問他:「那你來想做什麼?」

他糾結了半年,一方面擔心荷爾蒙治療的副作用,聲音變化不可逆,另一方面也擔心自己一旦是跨性別人士,會成為社會異類。他與身邊人傾談,有位朋友的說話留下印象,「(無論)做不做一些醫療程序,你有這個(不符合當女生的)感覺已經是一個跨性別人士」。

胡肇賢2018年底開始接受荷爾蒙治療,及後再到泰國完成乳房切除手術。他不用再懼怕照鏡,喜歡就去游泳,感覺是重獲人生,「我現在一直健身,以前一定不會做的,又可以約人打羽毛球或籃球」。他大抵是幸運的一個,獲得親友支持,日常生活不怎麼遇過歧視,反而分享了些「趣事」。有次某人來電想找「胡小姐」,一直不相信低沉聲音出自本人。「我想搵佢本人。」「我係啦。」「你其實係佢邊個?」當下胡肇賢開始無耐性,只好說:「你有咩事搵佢?」

比起歧視,他在生活上遇到的不便,更多是出於不理解。新入職要填寫MPF文件,明明人事部沒有要求他跟身分證剔選性別,但選了男性之後,對方又請來部門上司三方會談,對他「問長問短」,例如去哪個廁所、有否做手術。「大眾好多都不懂,所以才會誤會。」面對無惡意的不理解,他總會心平氣和解釋,盡量減少再出現誤解。不過,曾經有新任上司怪責同事未有告知SY跨性別的身分,其實他們本來不知情,那次被出櫃的經驗令他感到憤怒。

考慮風險 未接受性別重置手術

為數不少的香港人還不了解跨性別人士或其他性小眾,不過胡肇賢認為近年多了性別議題推廣,尤其出現更多相關的廣東歌,例如J.Arie《陰陽道具》、方皓玟×Mansonvibes《God Save The Queen》和王嘉儀《自然變態》等。當學校欠缺性別教育,流行文化扮演重要角色,SY也是從電視節目才得知跨性別這概念。他認為電視劇應多加注意,避免加深大眾歧視,例如把跨性別人士與性罪行連上關係,此乃錯誤示範。SY說其實毋須刻意標籤跨性別人士,「一樣要返工返學,都會有開心唔開心,都是一個人」。

他現職的公司注重建立性別友善氛圍,不止設置性別友善廁所,每年同志驕傲月、跨性別日還會舉行相關活動,例如向員工派發貼紙,標示自己傾向使用的代名詞。員工亦可選擇在卡片印上代名詞,如He/him、She/her。SY入職時向人事部告知跨性別身分,但直至近日出歌同事才知悉,「老闆也不知道,都是近一個月才說哦,看不出來」,可見公司有做好保密。

目前胡肇賢的身分證仍然是女性,因為出於價錢及風險考量,他並沒有接受性別肯定手術(性別重置手術),「無謂為了一張身分證而令自己受苦」。去年2月6日終院裁定,入境處要求跨性別人士「必須接受完整性別重置手術方可更改身分證性別」政策違憲。事隔一年,入境處網頁仍然是那一句「爭取在合理時間內完成檢視」。很多國家已經有性別承認法,胡肇賢早於2020年把BNO上的性別改為男性,當時只需提供醫療報告,毋須證明是否正接受治療。

新歌加入變聲前錄音

胡肇賢早於2018年創作《障礙賽》的原曲,以變聲前的聲線錄過Demo 《I》。「以前寫這首歌時候,很灰、很黑暗,因為那時還在摸索自己的身分。」他親自填寫英文歌詞,「好像世上沒有人理解我,我點講你都唔會明」。新推出的《障礙賽》邀請王樂儀填上中文歌詞,意思更貼合歌者已跨越心理關口的心境。SY從歌詞想說的是,很多時候自己才是最大的障礙,我們想得太多,對自己亦太嚴苟。

「我是我 障礙賽/身體跟心分不開/發現我 勝利到/換掉命運 越過腦海」

各大音樂平台已經可以收聽《障礙賽》,英文版《I》亦將在周一(18日)發布。去年錄製《障礙賽》,胡肇賢得以回望過去,「覺得現在的我是很好的」。MV背景色調從黑暗到光明,象徵SY的心情變化;不同部位的特寫以抽象方式呈現,藉此表達「身體」。

2018年錄製的demo在MV開首「現聲」幾秒,其時聲音與現時有明顯分別。SY說以前不喜歡自己音高,每次唱歌總選擇最低的key,記者覺得中低音女聲頗有特色,他有點驚訝:「我總有一個概念是唱到高音才是好,我以為大眾都是這樣想。」歌聲確實各花入各眼,但一個擁抱自身聲音的歌手總是最耀眼,胡肇賢終可我口唱我心。

文˙ 朱令筠

{ 圖 } 黃志東、受訪者提供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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