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世界各地大型博物館館長將現身本周文化高峰論壇,兩個藝博會亦帶來數以百計的國際畫廊和收藏家,放眼國際,在同一個3月,歐盟通過《AI法案》,聯合國亦通過了首個AI國際決議,提醒着AI的迅速發展帶來機遇也有挑戰。
AI是新媒體藝術的新寵兒,但礙於媒體藝術較難做買賣,在藝博會裏相對少見。傳理學者麥克魯漢說:「媒介即信息。」AI這種新媒介有着什麼新信息?有的藝術回應社會,有的就為社會做先行實驗。
生物藝術開發新視野
繼AI尹光後,AI作詞人周耀輝作詞給AI歌手周耀輝歌唱,書畫家徐沛之就跟AI書畫家比併,劇場人陳子豐和盧宜敬就訓練AI協助劇作家撰寫劇本……香港總對新事物保守,不同領域、跟AI無關的本地藝術家獲邀使用AI創作,整件事既現實又超現實,而在中大教學的展覽策展人梁學彬也有一個轉變的過程。
1980至1990年代成長的梁學彬學畫出身,因當時網絡科技尚未普及,他若要接觸外國資訊,就跑到專門售賣英文書的辰衝書店。當時他讀到Keith Haring、Andy Warhol等美國藝術家的日記,嚮往美國的藝術風氣,最後到芝加哥藝術學院留學。心水清的讀者或會留意到,Keith Haring和Andy Warhol都不是媒體藝術家,全因梁學彬留美時候眼界進一步擴闊,在芝加哥藝術學院接觸到形形色色的藝術,當中最吸引他的正是錄像和新媒體藝術。
1990年代流行生物藝術(bio art),生物藝術家Eduardo Kac也是教授之一,讓梁學彬見識到第一個利用生物科技來做藝術的藝術家如何操作,「Eduardo Kac的裝置藝術是將一些液體打進那隻兔仔,然後那個裝置藝術就是那隻會發光的兔仔,所以很多教授都很吸引我」。梁學彬說的是Kac在2000年創作的GFP Bunny,Kac跟科學家合作,將發光水母基因植入一隻白兔,白兔在特殊光源下變成螢光。動物基因改造本來屬於生物科技領域,而Kac將它使用到藝術領域,當時也引起使用活體動物和改造動物基因的道德爭議。
自從接觸到媒體藝術,梁學彬便有如轉了跑道,沒有再繼續繪畫。但那時的技術仍在初始的發展階段,大學時代他做過一件新媒體藝術作品,是網絡藝術(web art)之一的Flash動畫。「你想一下現在小朋友已經做得到,那根本不用學,但是那時候我們讀的學位就是學這些東西(Flash軟件)。」
錄映太奇——媒體藝術先驅
某年暑假他回香港,在油街藝術村認識香港媒體藝術團體錄映太奇的媒體藝術家馮美華、鮑藹倫,還有火鳥電影會和劇團進念.二十面體,才發現「原來香港都有人做一些很有趣的媒體藝術」。活躍於1970至1980年代的火鳥電影會用超8攝影機製作實驗電影,梁學彬認為那其實就是民用拍攝科技普及,拍電影不一定要大製作、大劇組,為電影帶來新定義。
千禧年代中他在錄映太奇試過策劃一個節目,邀請不同領域的人用當時的手機鏡頭拍攝短片,那個年代的手機鏡頭不如現在智能手機鏡頭高清,反而有種獨特的美學和說故事的方式,現在回想更覺得呼應今日社會對AI的討論,「媒體其實定義了我們傳播、製作的模式,以至內容是什麼。所以我覺得每個好作品,或多或少都反映那個媒介」。另一方面,媒介使用愈趨普及大眾化,他個人認同這個發展趨勢,認為每個人都可以用,每個人都可以成為製作者,而媒體藝術跟大眾關係亦變得更緊密。對他而言,大眾利用媒體去創作也算藝術,現時短片製作在Instagram、YouTube、TikTok等社交媒體平台已遍地開花。
每個年代都有屬於該年代的新媒介,AI卻引起前所未有的恐慌,梁學彬認為AI帶來了範式轉移,將過往的線性邏輯推倒。所謂線性邏輯是這樣:相機是眼睛的延伸、車輪是雙腿的延伸,但是AI蒐集上億數據後,再由電腦產出結果,那個結果可以是圖像,也可以是文字,變成不可預測,跟能夠預測的線性邏輯截然不同。梁學彬說,這種不可預測衍生出來的複雜狀態使AI神話化,引來傳媒搶眼球的標題,例如「多少年後AI就會取代人類」等。
「但這堆標題確實有意思的。」梁學彬說。科技公司Nvidia行政總裁黃仁勳早前聲稱,5年就能研發出能像人類思考的AGI(Artificial General Intelligence),引證目前AI跟人類最大差距亦在於到底AI有否自我意識、情感和創意。「電腦去到一個很圓滿的狀態,懂得自我學習,學到一個位,其實他完全可以取代我們今天做的東西。它不需要我提供數據,就已經自動蒐集數據了。」不過那邊廂,梁學彬看過一些學術論文,指出AI被人「餵」數據多年,AI給出的答案反而愈來愈「行」。「其實民用科技開了多少數據集給大眾?或者只是開了100道門裏面的兩道門給大眾用?其實都不知道,很多東西都不是我們能夠預測得到的。」
廣東歌抽象 AI要學頭都痕
大多數人都能夠預測的是,AI將是未來社會一員,數碼文化學者Kevin Kelly甚至揚言今日的AI在將來不會再被視為AI,因為大家在生活裏已經習以為常。梁學彬舉例,AI放在會計和法律行業就十分高效,因為這些行業基於過往的經驗來得出需要的答案,但「藝術就是很難預測,藝術到最後好講情感,好講創意」。AI又是否懂得?
梁學彬做了一次實驗,展覽就是成果的展現。此前,藝術家首先會與提示工程師(prompt engineer)教懂AI相關領域的知識,必須結合藝術家的藝術知識,以及提示工程師的AI知識才能成事。「譬如周耀輝講廣東歌歌詞,我們叫AI學是很難的。因為他嘗試叫AI去詮釋他一首歌,這首歌是講接吻,但整首歌都沒有這兩個字。廣東歌很抽象,AI要學頭都痕,要教它很久才明白。然後教完它真的好像明白多一點,因為廣東話的數據集很少。」另邊廂,書畫家徐沛之就教AI什麼是留白、風骨和氣勢等抽象概念,否則因為AI數據庫側重西畫,生成出來的國畫也會像西畫風格。
最後AI成功生成周耀輝風格的歌詞,並按歌詞作曲,生成AI周耀輝的歌聲,聽起上來極度像真,因為歌聲並非十全十美,符合大家認知周耀輝不是歌手而是填詞人。徐沛之教出來的AI亦成功生成山水畫,甚至下筆跟AI比併高下,他卻未有忌諱教識徒弟無師傅,不過梁學彬提到「師傅」(徐沛之)認為「徒弟」(AI)仍未能掌握水墨畫的神髓,但對其構圖讚賞有加,表示之後創作可能用來參考。雖然AI的作品未算圓滿,但成果會否代表它們也能擁有人類情感和創意能力?
前輩「蛙后」神速學曉玩AI
藝術家黃進曦的計劃特別針對情感,他將日記、反思和起居作息告訴AI,AI就分析他的生活和心境,再建議他怎樣繪畫,他每日畫一幅,總共畫了30幅。不過那是AI真正理解情感,還是人賦予意義給AI生成出來的結果,仍是無法一口咬定。劇場人陳子豐和盧宜敬就向AI輸入多本編劇書的知識,讓AI認識劇本架構、情節、角色發展、對白、主題等元素,協助劇作家撰寫劇本,這樣的AI又有沒有創意可言?「其實推到最尾,就是在科幻小說裏面講的議題,究竟機器是不是有意識?當它有意識,其實就是呼應剛才所講的AGI,有一個自我學習的過程,機器就能夠自然理解自己不知道的事,再學習,然後有這種意識。」
所有參與展覽的藝術家本身並非主打用新媒體創作,「我(梁學彬)的理念是市民或者大眾應該利用這些工具去創作,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在未來世界,我們首先要純熟跟AI溝通,通過學習怎樣溝通,其實就可以做到一些很有創意的東西出來」。也許可以想像終有一日,所有人都利用AI創作,就像現在男女老少都會拿起手機攝影、拍片。另一方面,梁學彬認為單單熟悉使用AI的知識亦不足夠,將AI知識結合到不同知識領域更具潛力。
梁學彬總結道,與其單單討論AI,或許社會可以行多一步——教育。他提到參與的藝術家當中,學得最快的卻是年過六十的藝術家蛙后趙顯才,「我們只是教了她兩堂,然後她就學會了。所以這個無關年紀,其實老人家玩AI會玩得很開心」。而在新加坡,當地政府特別鼓勵40歲以上的公民學習AI,並資助公民持續進修。AI,你今日學咗未?
「過化存神」展覽
日期:即日至4月7日(逢周一休館)
時間:中午12:00至晚上7:00
地點:黃竹坑業勤街39號Landmark South地下高層展藝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