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像畫表演如一面鏡 映照Art Basel本質

文章日期:2024年03月29日

【明報專訊】在Art Basel各處途經了不少鏡子。Mungo Thomson的鏡盒仿效《時代雜誌》封面,向變身主角的路人叩問時裝設計界的「Luxury Fever」(奢侈病)究竟持續到什麼時候。Douglas Gordon的「Self Portrait of You+Me」系列把焚掉一部分的明星照片填入鏡像,探思身分形構。這種關乎凝視與被凝視的亮反媒材,於當代藝術界並不罕見。真正令我感興趣的,是這年Art Basel「藝聚空間」分給加賀美健一格肖像畫表演攤位,似乎把鏡子的隱喻放大至整個藝博會:以晃搖酒杯談生意、高度商業化的展銷長廊為隱藏背景,藝術家所畫如何映照自身?觀眾又如何接收被藝術家呈現的形象?

肖像畫,某意義上就是攝影流行前的一類鏡面。與光學反射的科學原理不同,其捕捉被畫者模貌同時,必然滲入畫者技法、詮釋的他人目視。把加賀美健一紙一紙畫作想成無缺滑面的虛像空間,窺視,正見到藝術家與觀眾兩種身分在這場合的倒映。

商業本位左右藝術敘事

我在預展首天擠進被畫隊列。左手邊放兒童教材塑料時鐘,右手邊擱一團糞條狀雕塑,加賀美健抬頭,問名字,瞥兩眼,低頭揮動麥克筆,A4白紙上旋即出現以性器官為主題的黑線肖像圖,整個過程30秒左右。他在14年前Art Fair Tokyo開始這種展演,免費且量產派發,很自然被解讀成市場主導藝術圈下的一種譏諷。然而,翻回他2015年在Frieze London的訪問,這樣強調:「(表演)不是為了回應場合,更重要是娛樂自己。」來到2024年的Art Basel,我再次問這名50歲的東京藝術家為何如斯大費周章,回答依舊:純粹想有趣搞怪、逗人發笑,沒刻意批判什麼。獲得一幅肩頸加垂直線乳房的畫後,我隨機截停了一個手拿陽具畫的叔叔。他是曼谷某獨立畫廊創辦人,本來不認識加賀美健,看着看着,覺得好玩就加入了人龍。問他,那一支陽具能代表自己嗎?他笑得輕鬆,還好啊,就只是個男性符號。再問了一對夫婦,反應類同。

並不是說娛己娛人孰好孰壞,只是,整場表演體驗在我看來恰如一塊映現Art Basel本質的鏡子——不管藝術家意圖如何,其行動皆會變質成「娛樂家/賣家」的行銷策略(不住拍照的團團人潮,加上經被畫者之手游走全場的搞鬼圖案,無可否認十分吸睛);同樣,觀眾是否刻意也好,在不鼓勵亦不適宜縱深反思的嘉年華氛圍裏,其彷彿自動跌入「被娛樂人/買家」的消費身分(就算介紹牌寫着「男人—陽具」、「女人—乳房」、「非二元性別—自由選擇」,關於第一性徵、性別認同的討論似乎被隱然掩藏)。想起「藝聚空間」策展人Alexie Glass-Kantor導覽時,鏗鏘覆述了數次「藝術家需勇於冒險」、「讓藝術家主導市場」之類想法。但,藝博會本來就是展銷場域,商業本位無可避免左右當中的藝術敘事。

行為藝術成展覽廣告

譬如加賀美健這類「行為藝術」(performing art)從來並非主流競價藏品。現居香港的藝術家馬玉江從2021年起帶自己的畫班學生和收藏家逛Art Basel,在他印象中,行為藝術通常另有用途,「這裏租金那麼高,畫廊肯定要想辦法賺回來。那做生意嘛,把表演性質的作品放在開幕日,若不去現場看就沒得看,這能吸引人們來拍照、發些社交媒體文章,幫展覽曝光,變相是一種廣告」。2022年瑞士Art Basel曾在Performing Art Basel一文舉出儲存運輸成本低、靈活客製化等優點,最後也不得不承認在物質至上的社會裏,行為藝術的商業價值總及不上其他媒介如繪畫、雕塑、裝置。

回到鏡子的比喻。藝博會勢必被一種買賣交易的目光牽扯,簡儉的白牆展位背後是利潤最大化的計算、花心思佈展是為了推銷辨識度不那麼高的藝術家……就如我和馬玉江匆匆行經Gordon 4件裝的巨碩貓王鏡子時,他解釋,那是畫廊擴闊空間感的佈局策略——「看見自我世界」的含義被扭改成「看見整個藝博會場」的視野,那種變調,猶如哈哈鏡的聚散。

文:吳騫桐

[開眼 文化特別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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