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到訪別人家時,都會說句「打擾了」。在日本隨處可見的神社寺廟,其實也是神明或靈魂的家。當初決定租住日本的家時,看中樓下就是天祖神社,家裏露台能看到大殿,心理上覺得平安舒適。
自從搬到日本居住後,日常生活的地方旁邊都有神社或寺廟。之前就讀的學校旁有一家回向院,內裏供奉動物、因災害而死亡的人,每天20分鐘的小息時間我都會留在那兒。回向院足夠安靜,三四層樓高的銀杏樹下面容慈祥的觀世音菩薩、恬意地敞開肚皮曬太陽的肥貓、供養動物的木牌、戴着手織圍巾的水子地藏,還有線香沉穩的味道,完全感受不到隔一條街就是繁華的遊客區。
一直以來,我只是隨心停留在覺得舒服的地方。十多年前的日劇《野豬大改造》,主角修二每日出門上學前都要騎單車到附近一棵大樹下,用手撫上樹幹跟它說:「我出門了。」我在十三四歲由成長地灣仔搬到一式一樣的住宅地小西灣,硬生生跟密密麻麻的霓虹燈、茶餐廳的綠色膠碟、惡死的街市老鼠道別,我羨慕死了修二,能跟一些一直都在的東西交流。小時候經歷過的事情印象特別深刻,比如說跟街市的雞談話(間中會頑皮地扯雞毛),律敦治醫院的後山開滿含羞草,輕輕一掃,它們統統掩着臉的樣子,總把我逗得咯咯笑。長年煙霧瀰漫混雜着雀仔聲的龍門大酒樓,回想起那對銅鑄龍雕的紅色眼睛還是覺得鮮活,一定是有些什麼生命寄居着。我沒有宗教信仰,既不祈禱也不拜神,卻總是擅自與一些有一定歷史的東西結情。舊灣仔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活得比我久,它們像自帶着某種結界。雖然治安不好,我卻覺得灣仔像一張網,安全地包覆着我的成長。
即使沒有宗教信仰,我卻挺喜歡「泛靈論」(animism),從石頭、草木到動物都有神明附着,萬物皆可敬之。第一次親眼見到鳥居,感覺就像站在銅鑼灣和舊灣仔交界,你知道踏進去後是另一個領域的感覺非常強烈。心裏漂泊了許多年,可能上天讓我在異國能隨時被安穩接住。每穿越一座鳥居,就像看動漫那種走入結界時,空氣無形振動,讓人意識到自己正朝向不同的場域深入。鳥居盡頭或許是神的所在,總之是心安之地。
「我出門了。」(路上小心。)
「我回來了。」(歡迎回來。)
樓下神社總會安靜地回應我每句話。
現在我可以跟修二說,我也找到像你的大樹那樣的存在啦。
作者簡介:東京浪人生活中的三次元宅。著有繪本touch和漫畫《地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