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天色昏暗，山路蜿蜒。汽車轟鳴聲打破寧靜，寫有「藤原とうふ店（藤原豆腐店）」字樣的黑白噴漆Toyota AE86呼嘯而過，其後出現有周杰倫、陳冠希、黃秋生……演員的臉定格成漫畫，熟悉的人一眼便可看出，他們的形象出自經典漫畫《頭文字D》中的藤原拓海、高橋涼介、藤原文太。短短兩分鐘預告片，看過漫畫的人被劇情吸引，未看過漫畫的人也被演員吸引。最終，電影《頭文字D》「『呃』到3000萬票房」，剪接師兼香港電影剪輯協會會長黃海說，精彩的預告片功不可沒。
香港電影資料館正舉行「萬象之華——香港電影預告片珍藏展」，設「最早期珍貴館藏預告片」、「文藝及寫實片」、「歌唱及歌舞片」等6個類別，展出1940年代至今過百部館藏預告片，介紹不同年代、不同類型的電影，如何通過數十秒至數分鐘不等的片段，吸引觀眾買票入場；揭示預告片在取材、敘事和美學上的時代變遷。
預告片功能是在電影上映或發行之前作宣傳，以吸引觀眾入場。預告片的歷史，幾乎跟電影史一樣長。1913年，美國一名連鎖劇院廣告經理將百老匯音樂劇《蝶戀花嬌》排練鏡頭製作成宣傳短片，在劇院播放，這一全新且獨特的宣傳方式遂進入觀眾視線。
大字標語奪目 片長隨經濟轉變
至於香港何時出現首部預告片？香港電影資料館一級助理館長（節目）吳君玉表示，由於時間久遠，難以溯源，「具體時間已經找不到」。1933年，港府首次在《公眾娛樂場所條例》中使用「預告片」一詞，釐定預告片在上映前送檢的檢查費用，並在同年檢查超過300條預告片。電影資料館資料顯示，目前尋得最早提及香港預告片的文章，載於1930年代發行的廣州《公評報》中，作者李粹如認為，預告片需達到「貴精不貴多」、「鏡頭要靈活」、「字幕簡潔」三大標準。這三大標準恰好精準概括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預告片。
如資料館現存最久遠的預告片，導演伍錦霞於美國三藩市拍攝、1941年上映的《金門女》，既展現「金山大埠」風光的鏡頭，又有「人生的苦樂」、「華僑的生活」等標語，吸引觀眾入場。吳君玉介紹，1930年代至1940年代戰後，預告片常用「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標語口號，以網羅男女老幼入場。例如攝於1947年，描寫已婚婦女投身職場的《郎情妾意》預告片中，便用「老公呷乾醋 驚死戴綠帽」幾個大字作招徠。
「預告片中可以看見香港的時代變化。」吳君玉指出，1940年代，戰後經濟尚未完全恢復，菲林成本較高，預告片平均長約4分鐘，與一個400呎菲林片盒容量相若。1950至60年代，社會經濟起飛，香港電影亦迎來第一個黃金期。電影拍攝及製作預算的增加，使預告片長度增至6分鐘，粵劇歌唱片甚至出現在預告片中，「整首歌都唱埋」。到了1970至80年代，因觀眾生活節奏加快，長預告片已「跟不上節奏」，快速剪接開始流行，長度縮短到2至3分鐘。時至互聯網及短片流行的當下，預告片「鍾意用對白、sound bite（金句）串連」，長度由幾秒至幾分鐘不等。
潛戲院看觀眾反應 推測成敗
預告片可粗略分為「先導預告（teaser）」和「正式預告（trailer）」，前者長數十秒，通常在電影醞釀時期發布，以展示概念，吊觀眾胃口；後者在接近上映時發布，以介紹主要劇情和人物等，配合電影其他宣傳，吸引觀眾購票入場。兩次預告，如何做到各有所重？
「Teaser得幾個shot（鏡頭）。觀眾帶着看正片的心思，你要如何在正片開始前，用十幾秒引起他們對另一套戲的興趣？」黃海分享，入行後參剪的第一部電影是《頭文字D》，導演劉偉強和他都希望在先導預告中不要透露太多信息，「可能見到一架車行過，見到主角，寫上2005年Summer，其他什麼都不用講」。剪接正式預告時，黃海則將重點擺在人物上，「讓觀眾看到周杰倫這幫後生，告訴觀眾誰飾演誰，讓觀眾發現他們和漫畫中的人很相似」。再加上劇情梗概作為輔助，無論是漫畫讀者，還是演員粉絲，都吸引其中。
「不是你自己剪完，覺得好開心便結束了。而是要走進戲院，看看觀眾的反應。」黃海說，《頭文字D》預告片上映後，他曾走入戲院觀察反應，聽見前排觀眾發出「勁喎，幾時搞呀？」的驚歎，便知道「今次啱喇」。不出所料，黃海憑此片獲得第11屆香港電影金紫荊獎的最佳剪接。
台上90秒 台下一個月
有人認為，預告片「得90秒，兩個鐘剪晒啦」。但黃海表示，剪預告片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我要看完整套戲，要去思考，去尋找一個節奏。觀眾90秒坐在這裏，你都要去玩他們的思想」。因此，如果有人問他「一條片要剪多久」，他說會回答「一個月」。
「每條預告片都是一個藝術作品。」黃海說。他為2018年上映的動作電影《黃金兄弟》剪預告片時，便加入了許多「藝術創作」。「《黃金兄弟》一來就剪打開箱看見一堆黃金？」他反將黃金「藏起來」，臨近結尾才出現；「打戲就係打來打去？」他利用背景音樂的配合，對動作戲浪漫化處理；「這班人（鄭伊健、陳小春、謝天華、錢嘉樂、林曉峰）就是蠱惑仔」。於是，他將重心放在兄弟情誼上，試圖喚醒香港人的集體回憶。
AI剪片靠數據 不屬創作
黃海說：「每條預告片都有自己的靈魂。」儘管近年AI剪片技術不斷提高，漸漸普及，他依然認為「AI代替不到剪接師」。他表示，AI是一種數據的積累，而不是創作，「我有見到一啲片剪得好靚，原來是從荷李活電影中一個一個鏡頭抄回來，完全沒有自己的東西在裏面」。黃海支持運用AI做片段篩選等基礎工作，但他亦稱，「如果繼續（依賴）AI落去，電影就變作純工業。但電影不止是一種工業，更是一種藝術」。
萬象之華——香港電影預告片珍藏展
日期：即日至11月3日
時間：周一、三至日上午10:00至晚上8:00
地點：香港電影資料館展覽廳（西灣河鯉景道50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