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周記:拜登的抉擇

文章日期:2024年07月14日

【明報專訊】7月11日,全球不少人都在收看美國總統拜登的北約記者會。北約75周年峰會原要顯示北約國家齊心,大家的焦點卻在拜登會否退選。雖然拜登在峰會上將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誤說成俄羅斯總統普京,又將副總統賀錦麗說成特朗普,但平情而論,他記者會的表現不差,展示對複雜外交政策之掌握,雖然有點火氣,但不失風度;維護任內成就亦有理有節,不過仍無法平息外界對其狀態的憂慮。從政逾半世紀的拜登生命中多次戰勝逆境,他大概希望生命最後一戰是再次擊倒特朗普、捍衛民主;豈料現在卻要捍衛自己的政治生命。

自從拜登6月27日在跟特朗普的辯論中老態盡現,民主黨及自由派陷入恐慌。拜登在北約記者會上說,競逐連任不是為了保護自己的遺產(legacy),而是因為必須由他完成工作。有記者重提他2020年競逐總統時以「橋樑」自居,自視為通往下一代領袖的橋樑,詢問他為何變卦。記者提到的那番話出自2020年3月,拜登當時跟支持他的參議員賀錦麗、Cory Booker和密歇根州長Gretchen Whitmer這些年輕政客一起拉票。不過,4年後,拜登卻不願交棒給下一代。

他解釋,他做了4年,感覺世界局勢嚴峻,他要完成任內工作。言下之意是年輕一代應付不了工作?沒有人質疑拜登對現實的評估,時局的確很壞:西方跟俄羅斯的衝突未完,法德兩大歐洲龍頭國內面臨極右崛起、政局不穩;美國跟中國的對立亦日趨尖銳。不過,外界對拜登的憂慮卻有如雪上加霜,這場有關拜登是否適合競逐連任的連續劇,更成為攻擊自由主義民主制度崩壞的武器。

拜登生於1942年,其對手特朗普生於1946年,1940年出生的眾議院前議長佩洛西今年亦會競逐連任。美國雖然整體人口算是年輕,年齡中位數只是38歲;但政客年齡中位數卻遠高於其他發達國家,眾議員是58歲,參議員更高達65歲。《經濟學人》最近說,無論拜登還是特朗普勝出,白宮主人由1993年至2029年(除了奧巴馬主政的8年)都是1940年代出生的一代,對美國構成不成比例的影響。

拜登這場戲之所以特別難看,也不單單在於「老人政治」,而是在於拜登及其團隊的堅持。拜登及其團隊不斷說,只有拜登可以阻止特朗普回朝、只有拜登才能捍衛民主,無視其他人對拜登狀態的合理疑慮,無視事實,也無視民調。這個拜登好像似曾相識,特朗普不正是這樣嗎?只有特朗普可以令美國重新偉大、只有特朗普可以令俄羅斯自烏克蘭撤兵。如果你用事實質疑特朗普,特朗普官員會叫你看看「另類事實」,質疑你是「深層國家」的詭計。拜登團隊拒絕面對事實,又遷怒鍥而不捨的傳媒。《華盛頓郵報》報道,上周一的白宮記者會上,記者跟白宮發言人針鋒相對,令一些記者想起特朗普時代的白宮記者會,一名匿名白宮記者說:「這是自從特朗普離任後我見過最特朗普的發布會(The Trumpiest briefing)。」要阻止特朗普回朝的拜登竟然變成特朗普,這也真是諷刺。

4年任期稱職 進步派支持

難看也在於民主黨人以至整個自由派輿論的一夜變臉,背後是深深的恐懼及無力感。勸退拜登也不是一了百了,民主黨如何可以民主地選出一名候選人挑戰特朗普?抑或這只是另一場醜陋的權力鬥爭之始?何况,特朗普並不是首次出場的怪獸,2016年大家已領教過一次。2020年民主黨重奪白宮,彷彿任務便完成,大家心安理得。但誰都知道,特朗普只是深層問題的表徵,就算沒有他,民主制度未能及時回應國民需要,這些老問題,早在特朗普出現前已有不少學者諸如Larry Diamond、Francis Fukuyama指出來。

要糾正深層問題當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大概沒有自由派會質疑拜登這4年有什麼不稱職之處。拜登出任參議員多年的經驗令他懂得如何跟國會周旋推動立法;他又「接地氣」,能夠說出美國藍領及中產階級的語言。他跟眾議院前議長佩洛西等黨內元老交情不用說,但他同時又跟進步派議員友好,任內推出諸如減免學債、醫藥改革等都深受進步派歡迎。正當民主黨要員諸如佩洛西等人在想方法勸退拜登之際,進步派議員奧卡西奧-科特茲(Alexandria Ocasio-Cortez, 簡稱AOC)等人卻仍然支持拜登。

進步派為何對拜登不離不棄,有分析認為純粹是因為支持一個弱勢總統對他們有利。但這也可能關係到進步派向來不齒民主黨建制派所為。這幾天傳媒都在關注奧巴馬及佩洛西等元老及金主的動靜,指他們正商討如何令拜登退選。這些行動真的可以勸退拜登?

不妨看看拜登2017年出版的回憶錄Promise Me, Dad。書名這句話是其長子Beau患腦癌後跟拜登說的一句話,希望拜登承諾在他死後好好活下去,繼續為公眾服務。拜登在回憶錄回顧擔任副總統的心路歷程,尤其是一邊面對Beau的癌症,一邊猶豫是否競逐2016年總統大選的經過。

只有家人能勸退拜登?

1973年起出任參議員的拜登早就有問鼎白宮的雄心壯志,他曾挑戰1988年民主黨總統提名,然而競選活動正式啟動只有3個月,便因為鬧出抄襲醜聞告吹。2008年,拜登再次角逐民主黨提名失敗,但卻成為奧巴馬的競選拍擋。奧巴馬入主白宮後兩人亦十分合拍。拜登跟幕僚2013年便開始認真討論2016年參選的可能,但拜登最終放棄角逐,Beau 2015年5月病逝固然是一大理由,但奧巴馬認定希拉里為繼承人,更令拜登意興闌珊。

回憶錄在2017年出版,拜登在書中沒有提及2016年大選的最終結果,但字裏行間不難讀出拜登對奧巴馬當年決定的不忿。奧巴馬2015年1月已認為拜登沒可能在初選擊敗希拉里,擔心漫長的初選會破壞黨內團結。奧巴馬也是出於好意,擔心拜登一旦再次落敗,其政治生命便會告終,那倒不如以一個出色的副總統的身分為政治生涯寫上句號。但拜登卻不是這樣想。他寫道:「如果我決定不競逐(總統),我必須能夠對着鏡子,知道並不是因為怕輸或擔心應付不來(總統)的工作。我不能忍受這樣放棄。」

當時拜登及其團隊相信2016年要力爭藍領支持,這是拜登的強項;而拜登的人性化及同理心亦遠較希拉里優勝。事後證明,希拉里的確是個百孔千瘡的候選人,如果2016年出戰的是拜登,歷史會否改寫?拜登沒有提出這問題,但相信2016年的經驗令他跟親信更相信自己的直覺和使命。2020年,拜登也是在不被看好的情况下取得民主黨提名,更進而擊敗特朗普。這次能否再次創造奇蹟?大概沒多少人相信罷。

正如一些分析指出,能夠勸退拜登的只有他的家人。對拜登來說,競逐總統跟使命感及家人一直息息相關,亡子Beau更是關鍵。拜登在回憶錄憶述,Beau每次在他上台發言或辯論前,總會跟他打氣,提醒他記住自己是誰、記住什麼是重要的、要忠於理想。拜登2020年在一次訪問中更說,競逐總統是為了Beau;每朝起來都會問自己,Beau會否為他感到自豪。或者要拜登退下,只有希望Beau會在夢中跟他說:爸爸,你已履行承諾,休息吧。

文˙林康琪

編輯•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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