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家是什麼?基督教關懷無家者協會總監林鳳儀(Carol)說是心之所安,心在哪裏,家就在哪裏。今年較早時間,協會經歷過「無家」的狀態,4月一場火警讓他們決心搬家,交接期間同工體驗「飄泊」生活,與無家者有幾分相似。幸好現在他們都「有家」了,盼這份心安繼續走進社區。
「合舍」變「有家」
坐落大南街的新會址「有家」8月正式開幕,既是外展基地,也是發展中心。不止是無家者、板間房居民,任何人都可以推門享用這空間。負責外展服務的秋哥笑言,無家者協會變成了「有家者協會」,要思考怎樣令每個人都感受到有家,「這裏是一個試點、一個開始,可能有更多事情發生,我們都未知道是怎樣」。回顧Carol、秋哥、Spencer和阿婷幾位同工的工作,他們這些年與老友記互動交流,也一同探索家的意義。
大南街之上,有間木系裝潢的地舖,門口是木框玻璃門與大窗。文青或者覺得「有家」熟口熟面,因其前身正是5月結業的複合藝文空間「合舍」。「有家」只開放了一個多月,同工Spencer擔心有些街坊未熟悉他們,以為現址還是合舍,故每當有人在門外探頭,同工總嘗試主動聊天。「昨天咪有個囉,專門嚟搵天仁(「合舍」創辦人王天仁)。」秋哥補充。
助人受助打成一片
記者在周五早上到訪「有家」,門外告示歡迎街坊內進。從玻璃大門往內看,意外發現熱鬧非常。大多數椅子坐着人,交談聲此起彼伏,有人站在展板前對話,而遠處埋首電腦的年輕人似是在工作。Carol說開幕禮當天,他們邀請了busking表演,又有老友記分享。「嘉賓問:『邊個係無家者?』其實無家者、同工、很多機構的人混在一起,分不到誰是無家、有家,誰是受助、幫助。」協會正正希望建立這種文化——原來人人都可以貢獻自己。嘉賓的提問讓Spencer很感動,因為這正是去污名化的意義,沒想到「有家」剛開張就做到。
基督教關懷無家者協會成立三十七載,長期服務無家者,包括露宿者、面臨無家可歸和住在惡劣居所的人士。不過,從4名受訪同工口中甚少聽到「無家者」,而是稱呼為老友記、街坊。有些瞬間記者感困惑,他們所指的是露宿者、板房居民,還是其他深水埗街坊?但仔細一想,這種分野或許不那麼重要。正如協會搬家期間,一眾同工某程度上也算是無家。
協會自2009年遷入南昌街昌華新樓會址,用作活動中心和辦公室。今年4月8日,會址發生火警意外,所幸沒造成人命傷亡,只是辦公室變得似經過戰火蹂躪。基於安全考慮,協會董事會決定不再使用7000呎的南昌街會址,而是遷往大南街一個700呎的地舖。該址本來打算只作外展中心,現時則兼作活動中心和辦公室。
體驗流離失所 社區伙伴施援手
在新舖完成裝修前,同工有兩個多月處於流離失所狀態。由於沒有會址,他們要揹上最輕便的行裝,提着手提電腦,四出尋覓地方工作。幾名受訪同工你一言我一語分享心得,例如比較過哪間咖啡店比較便宜,知道哪些Wifi只要登錄過一次,便可以在門口偷偷借用。正值5、6月初夏,Carol說當時街上攝氏30多度,他們更明白為何無家者要躲進商場、坐麥當勞,「更加貼地、更加明白他們每天的感受,我們(的環境)都不至於有很多虱」,至少同工還能付費進咖啡店。Spencer說很多無家者只能在門外,偷偷「享用」門縫滲出的冷氣。免費又有冷氣的空間,原來彌足珍貴。
協會與深水埗的社區伙伴合作多年,幸得一些教會、餐廳仗義幫忙,晚上外展服務未曾中斷,同工需要位置安放物資,一些教會就提供暫存空間;當他們需要空間與街坊對談,亦可去社區伙伴的會址。這種鄰里關係,延續至「有家」開始運作後。一天「有家」遇上「爆屎渠」,湧出來的污水浸濕地面,請來的通渠師傅只負責修理,不協助善後。當晚他們馬上找了一些義工、同工和老友記,一同剷水、洗地,鄰近車房、垃圾站則借出水管支援。Carol總結道:「街坊可以彼此一齊認識,你知我是誰、在這裏做什麼,你又可以幫忙。這種守望相助的精神,其實很想在這裏繼續發生。」
從7000呎搬700呎 地舖新體驗
從樓上7000呎單位,遷往700呎的地舖,縱使空間大減,但地舖允許他們接觸更廣大的街坊。秋哥看到地舖的更多可能,「我們以前在2樓,好多時上面發生的事,下面無人知」。「有家」除了在開放時間會敞開大門,協會同工連同老友記也主動進入社區,探訪附近垃圾站的清潔工,告知「有家」的存在。不久後,真的有清潔工前來店內休息。來到「有家」,街坊間互相交流,打破人們與無家者的隔膜。Spencer形容有些老友記是「天生的傾偈員」,更何况部分人有帶社區導賞團的經驗,「吹水」根本難不倒他們。
「有家」牆上掛着幾塊展板,介紹無家者協會的發展項目,例如培訓無家者家居維修技能的「佬作」、社區導賞、電話小組等。為何想與老友記更深入服務社區?Carol提到,協會一直鼓勵無家者服務社區,最初是讓在宿舍住了一段時間的舍友「升級」成舍監,「很想畀機會人,其實他們可以做番做到的事」。「有家」處處見證老友記的服務,由填補牆身、油漆,到組裝2樓的辦公室,都是他們的功勞。多得近15人輪流義務幫忙,「有家」的裝修工程僅僅用了3萬多元。而目前除了兩名同工駐守,樓面其他服務崗位如水吧、清潔、接待都有老友記參與。
空間轉換帶來新學習
無家者協會從2009年至2024年,15年來一直沿用昌華新樓的會址,霎時間要告別想必萬般不捨。秋哥直爽地說:「你話無就假㗎啦。」年資最淺的Spencer提起空間變化,譬如前一天在「有家」舉行拉筋班,場地雖可容納十幾二十人,但每次做大動作都要遷就一番。從前地方闊落,帶老友記上來聊天也很方便,「現在總會覺得窄窄哋」,但他深信轉變可慢慢習慣。世間變幻原是永恆,秋哥看得通透,覺得倒不如學習適應,洞察隨之以來的學習。「缺乏是能夠令你產生一些創意。」原本預計樓上辦公室只能安放8個座位,最終出乎意料組裝出14個,每人約有兩呎多空間。有別於以前寬敞的空間,「有家」現在時而化身敬拜空間,或舉辦小組活動;時而又會開飯、開會,同工老友記要多加溝通,亦更珍惜空間運用。共用空間難免有噪音,秋哥打趣道開會更專心,「唔哄個頭埋去聽唔到啊」。地方淺窄,眾人都要斷捨離。Carol說突破了自己的安舒區,因物質往往帶來安全感,但有信仰的他們會反思:「無咗這些東西,我們有多少是依靠緊神?」
負責行政的阿婷說,想念以前與同工彼此距離很近。由於辦公空間減少,現在有些人要分散至其他地方工作,難得訪問,她才多了個機會見Carol。幸好疫情為大家打了底。當時一如全世界改變工作模式,同工要在家工作,Carol回首看,反而令大家適應分散工作,「沒有了中央行政,每個人都嘩嘩聲,『阿婷(負責行政的同事)無廁紙啦,無影印紙啦,啲筆喺邊度啊?』」
近幾年,無家者協會經歷過不少變化。協會決定從2022年10月起不再領取社署資助,頓失三分之一收入、即近500多600萬元,放棄經濟上的依賴。今年則是失去過對地方依賴,一把火推動他們斷捨離,更輕裝上陣。「我諗在這個世代後面的日子都是這樣,需要很多彈性」,有信仰的Carol說,同神關係不好的話,很難走下去。
不止讓無家者有家
Spencer負責外展工作,做得最多就是建立關係,才慢慢知道無家者的生命故事。「有再好的地方都無用」,他試過邀請街坊參與書法班,打了8次電話,每次對方都是應允後爽約。「即是關係未到囉。關係到了,自然會出現。」
無家者有家,有家者無家,所以家到底是什麽?Spencer接觸老友記後才發現,家不一定溫暖,「我知道有些過去了的關係,未必透過我們幾下工夫就可以修補,但一些新的關係可以重新建立」。家或許就是關係,秋哥認為家人不會計較對錯,低谷時願意一同進步,讓人在合適的地方發揮自己,「信仰提到的是先關係後功能,但現在社會是先功能後關係,事情完結就無關係」。正正因為關係,當熟絡的老友記患病,協會各個部門的同工也很掛心。他們會為離世的老友記哭泣,籌辦安息禮拜。Carol解釋:「他不是陌生人,在我生命裏是有分量的。」
「有家」新開張不久,自然引來途人好奇。有人問是否有咖啡飲,Spencer當時回說是呀不用錢,進來吧。「他(途人)反而仲驚……好婉轉地說,再睇吓先。」「有家」不止想讓無家者有一個家,任何人都可以走進這個共享空間,飲一杯茶,感受一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