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以色列上月炸死宿敵真主黨領袖納斯魯拉，以軍亦繼續打擊真主黨，並空襲也門胡塞武裝，伊朗則向以色列還擊。一時之間，中東大戰似乎如箭在弦，大家也遺忘了已經持續一年的加沙戰爭。發生這麼多事情，自然要好好記錄。這一年來，各地記者又如何從不同角度記錄這場戰爭，讓遠方的我們看到戰爭的真相？
去年10月7日，哈馬斯突襲以色列屠殺逾1200平民及擄走人質，掀起中東新一輪腥風血雨，加沙死亡人數迄今已超過4.1萬人。根據保護記者委員會（CPJ），截至2024年10月4日，至少有127名記者在加沙死亡，是該組織1992年開始蒐集數據以來最高。CPJ稱，經調查後認為至少5名記者是遭以軍刻意攻擊，並正在調查至少10宗可能屬刻意攻擊。
以軍一直否認刻意攻擊記者。今年6月，在平台Forbidden Stories統籌下，法國《世界報》及英國《衛報》等13家國際傳媒聯手，調查自2023年10月7日哈馬斯對以色列本土發動致命襲擊以來，巴人記者在加沙遭受的攻擊。調查顯示至少18名加沙記者成為以軍無人機襲擊的目標：6人被殺，12人受傷。報道採訪了軍事專家及退役無人機操作員，指早在2010年代初，無人機的鏡頭解像度已非常清晰，無人機操作員可以分辨衣服細節，相信以軍現時使用的20多款無人機，大部分能夠非常精確地識別目標，也有能力在發現目標附近有平民時立即取消襲擊。擁有如此精準的無人機，仍向穿上藍色PRESS背心的記者開火，令人費解。
記者遇害 拍攝片段被毁
其中一名在加沙遭以軍無人機殺害的攝影記者是達卡（Samer Abu Daqqa）。去年12月15日，他跟半島電視台加沙分社主任達杜赫（Wael Al Dahdouh）在加沙南部汗尤尼斯（Khan Younis）拍攝，他們當時穿着新聞背心，跟加沙民防救援人員前往當地。汗尤尼斯當時經過15天激戰，半島電視台希望直抵城市中心，拍攝破壞程度，成為首支抵達的傳媒。他們完成拍攝後離去時卻遭以軍炮火襲擊，達卡及3名民防人員死亡，達杜赫受傷，而所有拍攝片段都失去。為什麼那麼危險仍要前往？達杜赫解釋，自從地面戰爆發後，民防及救援員都沒法進入：「我們希望向全世界展示前所未有的影像……而事實上，我們拍攝到了很可怕、前所未有的破壞影像。」以軍今年6月表示正調查達卡之死。
《國土報》斥以軍做法
巴人記者的處境艱難，以色列者記者則一直盡忠職守監察政府，這點在愛國情緒高漲的社會尤其重要。這裏只介紹以色列《國土報》近月兩篇關於加沙戰爭的報道。該報8月時引述多名以軍證言報道，在加沙作戰的以軍近月因為擔心隧道或房屋有陷阱，於是隨意抓來巴人平民，強迫他們穿上以軍衣服，胸口前掛上相機，在士兵前先進入隧道和房屋視察當人盾。有關做法似乎近月在加沙很普遍，有士兵不齒做法，跟指揮官吵起來。據報道，被「徵用」的多為巴人成年男性，也有少年和老人。一名士兵稱，指揮官曾為這做法辯護，說：「最好爆炸的是他們，而不是士兵。」有參與物色「人盾」的消息人士稱，以軍高層知道這做法。《國土報》9月時稱至少一名巴人因當人盾死亡。
國際法將使用平民作人盾保護武裝部隊為戰爭罪行，以色列最高法院2005年亦裁定以軍在西岸突擊搜查時利用平民做掩護非法。加沙戰爭期間，以軍為轟炸民用設施辯護時，多歸咎哈馬斯以平民及民用設施作人盾；《國土報》這則巴人人盾報道可謂不無諷刺。以軍回應稱，以軍明確禁止利用在戰場上被捕的加沙平民進行「故意危及其生命的軍事任務」，又稱已將報道提及的指控轉交相關部門調查。
《國土報》9月另一篇報道同樣叫人震撼。以軍面臨兵源不足，放眼國內3萬名非洲尋求庇護者，用以色列永久居留權作交換條件，招募他們到加沙作戰，執行危險任務。報道稱，尋求庇護者不少已居於以色列多年甚至生兒育女，但一直未被批永久定居，部分渴望加入以軍以融入以色列社會。報道引述一名尋求庇護者A.稱，加沙戰爭之初有自稱警察局的人找他，招募他參軍，先接受兩星期訓練然後派到加沙，並承諾會為他辦理以色列身分文件。A.本來答應，但想想後覺得不妥，自己連槍也未碰過，怎可能只訓練兩星期便到加沙作戰？
報道引述一名匿名國防部官員承認招募尋求庇護者參軍的計劃，稱計劃有法律顧問指導，正有組織進行。報道稱，內政部更開始放眼尋求庇護者就讀以色列學校的子女。該報稱，迄今仍未有參軍的難民獲得正式公民身分。這些尋求庇護者在加沙執行了什麼危險任務，因為受制於以軍審查未能刊出，但這個不完整報道足以引起人權組織譁然。《國土報》在社評亦痛斥以色列的做法有如利用僱傭兵作戰的俄羅斯。
加沙戰爭除了巴人和以色列，還有國際社會擔當配角。以色列盟友美國的角色一直受不少質疑。美以2016年簽訂為期10年的協議，美國每年向以色列軍方提供380億美元軍事援助，是美國有史以來最大的軍事援助計劃，協助以軍將戰機升級及改善地面部隊的機動性及加強導彈防禦系統。以色列國防部今年8月曾透露，自去年10月以來，美國出動了500架運輸機及107架船將5萬噸軍備運抵以色列，包括裝甲車、軍火、彈藥、個人防護裝備和醫療設備。以色列軍方亦稱美國的武器對維持以軍作戰能力至關重要。
無視以軍阻人道援助 美繼續軍援
這些軍火為什麼仍然會源源不絕送去以色列？沒有人提出疑問嗎？美國調查報道機構ProPublica上月底發表報道，綜合訪問、內部文件及電郵通訊，指美國國際開發署（USAID）及國務院難民局今年春天都得出結論，認為以色列故意阻撓糧食及藥物進入加沙，不過拜登政府卻置若罔聞，繼續向以色列提供武器。
按美國法律規定，若一國阻撓美國支持的人道援助，美國政府必須停止向該國提供武器。美國國際開發署早在4月向國務卿布林肯提交17頁備忘錄，詳述以色列干擾援助工作的實例，包括殺害援助工作者、轟炸救護車和醫院、佔據供應倉庫，以及經常拒絕裝滿食品和藥品的卡車進入。不過，收到報告的布林肯數星期後仍然向國會稱，不認為以色列政府正禁止或限制美國人道援助進入加沙。
這些報道或許無法力挽狂瀾，但當世人都別過面去時，記者書寫歷史初稿的職責更顯重要。以色列、巴勒斯坦以至整個中東究竟在前往何方，沒有人能夠說得清。若干年後，當人們讀着這段歷史，或會思疑為何文明會如此倒退。這些報道都可以做證，記者一早已預警，只是沒有人理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