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境保護達人}侯智恒 審視造地發展需求 不放棄為生態保育爭取空間

文章日期:2024年11月03日

【明報專訊】《施政報告》發表後有關香港未來造地建屋的土地需求大小引起社會討論,面對經濟下行樓市及商廈單位需求大幅向下,政府仍決意推展兩大焦點發展規劃,並將興建一個新展館介紹北部都會區(下稱北都)和交椅洲人工島,前者填塘89公頃以開拓創科用地,後者則填海造地約1000公頃。家住新界東北、有份為保育塱原濕地免被鐵路劃開說項,關注生物多樣性並參與生態修復工作逾30載的香港大學生物科學院首席講師侯智恒直言,自他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入行,「從未見過這麼大面積的濕地用來發展」,亦覺得沒必要填海造人工島,「香港這麼細,你不可能無限增加人口」,他認為政府規劃土地發展時,應先審視香港整體人口容量上限。關於這些問題,問別人或有其他看法,侯說這便需要做公眾諮詢,「這才能取得社會大部分人的意見」,有關生態保育與城市發展之間如何取得平衡方面,其實國際間的認識亦有與時並進,且聽他入行多年來的觀察……

將生態融入城市

由於近年關注提升,大眾也不如當初對周邊共存的生物毫無認知,問平衡生態和發展似乎很老土,侯智恒笑了笑,答道﹕「現在全世界不講『平衡』了」。他說外國發展先進的城市,都講如何融合生態於城市發展,譬如園林綠化和建立公共空間,製造條件讓野生動物生存,侯指香港在這方面仍處初步探索階段。早前任城規會委員時,他就時會提及規劃佈局應要考慮在市區流動的生物多樣性,他說香港的動植物研究資料豐富,有條件做好生物多樣性規劃。

那麼,在面積偌大的生態公園旁建樓,算不算是將生態融入城市,做到兩者能兼容?周六(9日)將開幕的塱原自然生態公園位處北都古洞北新發展區,是政府為補償古洞北及粉嶺北新發展區損失的濕地而成立,公園分為農業區 、生態區和訪客區;附近一帶土地料按計劃將夷平建屋。望向距離塱原約22公里的香港濕地公園,大抵能想像生態公園未來與樓宇共存的模樣。侯智恒說塱原土地開闊,且透過雙魚河和石上河連接深圳河,經邊境禁區附近濕地連接米埔,讓雀鳥可沿着河道從米埔飛到塱原,隨蠔殼圍魚塘和土地被收作濕地保育公園,北都發展似乎未會影響石上河和雙魚河至羅湖一帶的土地,「那個所謂(飛鳥)廊道似乎能正式實現」,侯說。但塱原自然生態公園免費開放予公眾,這使他擔心市民或誤踩園內的生態敏感區,「現在的設計沒任何設施如圍網,不能阻止人走入去」,而濕地環境轉變會否影響雀鳥棲息的意欲,他說仍要做生態監察,再檢視管理模式。

除保育北都濕地,侯指北都的森林覆蓋率為全港最低,他曾向政府建議修復北都約2000公頃土地為森林,「這對香港降溫,減少地表吸收熱力有好處」,修復森林生機有助我們應對極端天氣。建議暫未被採納,侯指「我不知道他(政府)會否做」。

怎樣補償失去的濕地?

回顧上屆政府2021年發表《北部都會區發展策略報告書》,本提出三寶樹濕地保育公園擬用地520公頃,至上月漁護署公布《北部都會區發展策略下建立濕地保育公園系統之策略可行性研究》,研究建議三寶樹濕地保育公園發展佔地約338公頃,另納入約10公頃位於落馬洲的現有補償濕地,增加總面積至大約348公頃,比原定面積減約三成,因而大受環保界非議。侯智恒亦不禁狐疑,濕地保育的實際面積縮小,原擬用作濕地的土地將改為何種用途,涉及有關濕地的補償又怎麼計算?他在出任城規會時,亦曾問及政府能否保證餘下的濕地不用來發展,會上政府並無答應。

若要修復遭破壞的濕地要多少時間?侯智恒說,魚塘被填平後便永久損失生態價值,「因為會用作起樓,那是真的失去,所謂濕地公園不過是將一些現成的 (濕地)變成濕地公園而已,至於這是否能補償好(失去的濕地),視乎你怎麼管理餘下的濕地、會有什麼效果」,譬如是否運用極端方法,即直接投放魚類讓雀鳥覓食,以提升300多公頃的濕地容量,惟這樣或引致雀鳥聚集一個濕地爭奪糧食。

新計劃缺公衆諮詢

1988年環境保護署委託顧問公司進行后海灣環境研究;1995年正式將米埔及內后海灣約1,500公頃濕地列為應受保護的拉姆薩爾濕地;城規會亦於1999年修訂了規管后海灣濕地發展的「城市規劃委員會規劃指引編號12」,成立濕地保育區及濕地緩衝區,侯智恒稱自此政府未曾拿濕地開刀作大型發展,上一次1980年代的天水圍新市鎮北部發展,使部分濕地生境遭到損失,「但今屆政府就開始有,例如新田(科技城)就在濕地保育區,我覺得這些是(政策)方向的轉變,我不覺得這是好事,當初經客觀論證和不同研究才劃出濕地保育區,何以今天可以如此輕易將它劃出來發展呢?」

侯智恒親歷九廣鐵路公司擬跨過塱原,建高架路軌作落馬洲支線、大埔龍尾灘建人工泳灘,新田科技城發展等與環保有牴觸的工程發展項目,多年來他認為環境保護政策一直在進步,「就是今屆政府,我覺得開始退步」,譬如說上屆政府制定《香港生物多樣性策略及行動計劃2016-2021》向多個界別持份者進行廣泛諮詢,除議會外,還有環保團體、學者和市民等,今屆政府想更新上述計劃時,過程並無再次向外界諮詢,「反差較大」。翻查政府過往新聞公報和環境及生態局的公眾諮詢事項,政府2016年曾就計劃進行3個月公眾諮詢,而更新計劃則未見有關公報。以往政府就大規模建設諮詢公眾時, 一般通過立法會事務委員會、區議會、其他團體或組織、民意調查等形式進行。政府去年就新田科技城規劃發展,辦為期兩個月的公眾參與活動,包括搞巡迴展覽和簡介會等。政府近日提出要在灣仔建新展館介紹北都和交椅洲人工島,現存位於中環海濱的展城館其實今年7月才剛翻新2樓,增設多媒體互動展品,也是介紹北都和交椅洲人工島,發展局局長甯漢豪解釋建新展館是因展城館地方小、不夠用。對此,侯說政府要宣傳發展項目自有其考量,只是他認為將資源投放去生態保育更划算。「展覽其實是單向的,即政府展示給市民看他想如何做,但在這過程中,即使市民有意見,也沒一個渠道有紀錄地了解市民的看法」,侯認為反映意見的正規渠道,是像會議紀錄一樣以文字記載,列明「市民中多少人有意見,誰人說了些什麼」的公開平台。

侯智恒曾就新田科技城規劃圖則向城規會提供「反對」申述書,他說這些既定程序可表達意見,但近年除制度內的渠道,似乎沒太多公眾諮詢,侯作為公民,覺得這情况不太理想。他續說,假如社會對某事持一面倒的強烈意見,「政府其實都要聽,那不一定是反對聲音,甚或對項目有建設(性),沒有(公眾諮詢)這個過程的話(項目發展)就有缺陷」,這也解釋了他為何接受邀請,成為交椅洲人工島城市林務與生物多樣性焦點小組一員,他欲就推動生物多樣性的城市設計提出意見,「我想盡量爭取空間在任何發展中多做一點生態(保育)的事」。

堅持發聲有用

環保人士時就城市發展提出意見,當中不乏反對聲音,記者問侯智恒這真的有用嗎?事實證明該有的堅持還得保持。話說侯智恒曾到訪即將開幕的塱原自然生態公園,不過公園的建立和設計「沒什麼正式的諮詢架構」,故他未有機會循正式渠道發表意見,「(我去的)都是些非正式會議,所以(隨政府)聽就聽,不聽就不聽」,但他仍認為塱原自然生態公園的成功爭取,是一個市民意見得到反映的例子。

自政府於2007年重推古洞北新發展區規劃及工程研究,不少市民透過公眾參與活動表達對政府以收地形式實施「塱原自然生態公園」的支持,侯智恒當時為研究的專家小組成員,他記得當初說服政府撥款收地做塱原生態公園,並非易事,「古洞北的規劃過程中,有很強烈的社會意見認為古洞北不應發展,政府最後也聽了意見」。時隔12年,政府終於2019年正式公布收回塱原土地,而塱原濕地會發展成自然生態公園。

侯智恒是上水河上鄉的原居民,村子一望出去就是塱原農田,他說自己從小在山裏長大,「我的自然教育就是通山跑,我應是最後一代在成長階段比較緊密接觸大自然的人」。他稱愈早進行生態教育,小孩長大後對保護環境,及相關措施如垃圾徵費和分類的接受程度會更高。這也許是他不忍塱原失去農田和濕地的原因吧。

九鐵建落馬洲支線原初走線引發環保爭議,最後環保團體成功捍衛塱原濕地,令社會大眾認識並重視濕地生態價值。塱原的來歷要數到上世紀中期,1950至60年代主要種水稻時,特別吸引禾花雀,隨後香港從東南亞或內地進口大米,大米售價下降,農民改種葉菜如通菜和生菜,這些都是水耕作物,使塱原擁有大量濕田,適合雀鳥和兩棲及爬行動物生活。不過香港農民漸漸難以耕作謀生,侯說「賣菜不一定有穩定收入,年輕人不入行,老人家勞碌辛苦了就不耕種了」,部分農民棄耕致塱原農地丟空,濕地老化並影響當地生境。

侯智恒曾任長春社理事和副主席,他說長春社和香港觀鳥會合作,於2005年至2020年8月推出「塱原自然保育生境管理計劃」,與塱原地主和農民協議,並資助農民不使用農藥和不收成所有農作物,以對生態友善的方法耕種,重造生境予雀鳥和其他野生動物。「農民初時有點不開心,感覺自己種食物就要吃,但種出來餵雀仔,有丁點過不了自己的心理關口」,但只要補償到農民賣菜的損失,農民都願意合作。

隨着塱原生態保育公園的開立,塱原濕地算是保得住了,但周邊地區仍難逃城市化的命運,侯智恒看得很開,他說不止是北都內的鄉村,整個香港都在變,「這是正發生的事,但你阻止不了」,村子面對外面的高樓大廈,或失去原有的鄉郊特色,但「(原居民)村內是不動的(沒變化)」,侯以前曾問隔籬鄰舍對塱原建高架鐵路和生態公園的看法,他說村民大多不清楚發生什麼事,「那條落馬洲支線具體在哪裏,他們都不知道,因為不是每個人都這麼留意這些事態發展,但我總體感覺沒有鐵路,塱原變番田,做(公園)也是歡迎的」,因為這至少對居住環境有正面影響,總比大興土木好。

文˙ 姚超雯

{ 圖 } 受訪者提供、資料圖片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梁曉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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