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破.地獄》導演陳茂賢曾在訪問時回憶起該劇創作之初:講述婚姻故事的喜劇《不日成婚2》開機第一日,他的婆婆過身,後又有多位家人離世,徘徊的場地從戲中「婚禮」變現實中的「葬禮」。「那時,他思考了很多問題,思考『到底喪禮對於仲在生嘅人嘅意義係乜』,於是有了這個劇本。」梁雍婷(Rachel)回憶,在拍攝《不日成婚》時與陳茂賢成為朋友後,時常收到導演分享的《破.地獄》劇本創作片段,「這個劇本對他而言彷彿是自己的therapy(療癒),我好似追連載小說般看完整個故事」。
起初,「蘇小姐」一角的年齡設定在四五十歲,但「佢寫寫下發覺,其實討論生死問題的年紀,可以再闊些:面對生死的不僅是四五十歲的人,可能二三十歲的人都會遇見」,梁雍婷因此獲得機會參與選角並最終出演,從「連載小說」讀者,成為催人淚下的蘇蘇。
「觀眾可能睇唔到,但導演透過熒光幕可以睇到,我有時演戲唔夠膽100%跳入去。」梁雍婷分享,在她眼中「演員其實是一個脆弱的職業」,若是全情投入角色的傷痛,會令自己難以抽離,「企唔番起身點算?」因此她習慣於「留番10%、20%給自己,希望自己唔好跌得咁痛」。如此說來,蘇蘇或許是她「跌得最痛」的角色——「導演睇得出我嘅恐懼,他同我講,這次你試下100%投入。」梁雍婷說,在演繹蘇蘇前,陳茂賢分享歌曲I can't stop crying給她,希望她體悟其中悲傷。
標誌性角色多「邊緣人」 與本人迥異
「I can't stop crying / Over you / Can't think of smiling / My heart belongs to you(我無法停止哭泣/失去你/無法想像微笑/我的心屬於你)」歌詞中的悲傷,或許正是蘇蘇凝望逝去愛人熙雯(陳珮欣飾)時的心情。「行入殮房,我要覺得面前的道具屍體,就真的是與我有過一段切切實實關係的人。我要感受到那種痛,痛到觀眾都會覺得痛。」記者憶起觀影時戲院內響起的聲聲啜泣,蘇蘇的眼淚與傷痛,彷彿穿透銀幕,在觀眾心中激起漣漪。
痛、眼淚、引人思考,梁雍婷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似乎有着共同的底色。從《藍天白雲》(2018)中冷漠沉鬱的弒親少女,到《白日之下》(2023)中只有六七歲心智的性侵受害者小鈴,再到《破.地獄》(2024)中與同性愛人生不能相依、死亦難送別的蘇蘇,這些游走在主流之外、時常被人忽略的「邊緣化」角色,與眼前一顰一笑皆透着活潑的梁雍婷大相徑庭。「邊緣化是角色的脆弱。」梁雍婷說,飾演過的角色中最吸引她的部分,不是亮麗光鮮或戲分多少,而是「他最不好看的地方是什麼?」:「一個人物令觀眾覺得好看,一定不止是因為他堅強的那一面,而是他作為一個人,人性中的脆弱之處。」
唔揀角色 憶師長囑「勿用easy way演繹」
梁雍婷笑說,她飾演過的角色與她本人「全部都超級唔同」,因為與角色的人生經歷無法重疊,「很難在角色身上找到相似的地方」。但她仍然認為,「這些角色,會因為我的演繹,呈現出不同的特質,不自覺的會有我個人的色彩在其中」。在梁雍婷眼裏,她帶給每個角色的特質是堅強,無論角色的遭遇如何痛苦,無論他們在身體上和心靈上有着怎樣的傷痛,他們都會堅強面對,「比如小鈴,就算有着那樣的遭遇,她仍然是一個嘗試着堅強的女孩;又或是蘇小姐,最後她都可以放手,可以重新站起來」。「人物最好看的地方,不是哭,而是忍住不哭」,梁雍婷說,電影也好、人物也好,都需要帶給觀眾「活下去的理由」,「至少在離開戲院嗰陣,觀眾會覺得舒服啲——這便是戲劇的張力」。
訪問當日,梁雍婷剛結束上一份工作,精緻單薄的禮服外裹着深色外套,在寒風中匆匆而至。從短片中默默無聞的角色,到金像獎最佳女配角,梁雍婷似乎正從邊緣走向舞台正中。然而,回望過去幾年的港產片,《流水落花》(2023)中一掃而過的幾個鏡頭、《從今以後》(2024)裏戲分不多的小角色、鮮浪潮短片《裊裊》(2023)中的妹妹韻靈,站在舞台正中的梁雍婷,仍像10年前一樣,願意演短片、做配角。被問及如何選擇角色,梁雍婷笑說:「我唔揀㗎!」她解釋,不做選擇,不僅是因為每個角色身上都有閃光點,還因為「如果讓我選,我難免會選自己拿手的做,而無法跳出舒適圈」。她憶起讀書時,老師曾提醒學生「千祈唔好用一個easy way(簡單的方式)去演繹角色」,「演員知道一個角色需要ABCDE,觀眾也許會覺得好看;但有趣的地方在於,如果不是ABCDE呢?如果是CEDBFG呢?這便需要創意、需要想像力、需要排練,才能生出來」。
任HKAFF大使 看紀錄片得演戲啟發
「唔揀角色」的梁雍婷,在剛剛過去的香港亞洲電影節(HKAFF)中,扮演了新的角色——第21屆香港亞洲電影節大使,並與參與HKAFF台前幕後的團隊做訪問。她觀察到,「亞洲電影中,有愈來愈多不同的section(類型)」,而令她感受最深刻的是「缺乏普羅大眾關注的subject(領域)」——紀錄片。「我永遠無法作為演員參與到紀錄片,而是作為一個觀眾。但其實透過看紀錄片,會得到很多演戲的inspiration(啟發)。」梁雍婷說,「你會發現,紀錄片中呈現的人物人性的豐富程度,遠超過演員去飾演一個角色」。
早前,一年一度的金馬頒獎典禮舉行,眾多香港電影人從台灣「抱得金馬歸」,亦有影人呼籲給香港演員更多演出機會。梁雍婷說:「電影或者藝術是不分地區性的,我們都希望電影可以作為一種大同的語言去和世界溝通。」因此,如有不同地方的演出機會,她都會抓住,「都可以將學到嘅嘢帶返香港電影度」。被問及最想去哪裏拍攝,有一半泰國血統的梁雍婷笑着回答:「泰國。雖然我是半個泰國人,但我並不太了解泰國的文化,如果有機會可以去到泰國拍攝,就算不是電影,去拍一條短片、一個廣告都好,讓泰國的家人也能看見我。」
梁雍婷眼中的電影,是一個粉紅色泡泡,「就像今年亞洲電影節主題一樣,我們是透過不同的光影去建構一個虛幻的世界給觀眾。踏入片場就像是有神奇魔法,你會看見不同崗位的人都在默默耕耘」。跳出來看,「做電影」這件事或許很傻,「一班人做緊一個虛構嘅故事,卻希望帶給觀眾真實嘅感受」;但在作為演員的她看來,「一班人憑着傻勁,好努力咁去做一件事,就好似一個魔法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