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壇後進伙樂人 回應經典詩人 跨界創作增互知 播「詩性歌詞」種子

文章日期:2024年12月27日

【明報專訊】從林夕的「如煙/因給你遞過火」、「三千春江水/暫住寂寞天空/逛夠了世界/撇進了春風」,到My Little Airport由九龍公園游泳池講到「我原是世間其中的粒子/如何沖擊我都可以」的自我宣言,廣東歌似乎不乏詩意的描寫,但如要自本地經典詩人的文字出發,將詩作化為一闋歌,又會如何?而聲音樂曲與文字之間是否真有着不可踰越的界限?

由石磬文化主辦的「花樹留聲:詩性歌詞創作計劃」,8位年輕香港詩人與音樂人分為4組,創作歌曲回應4位香港已故詩人的作品,亦於11月30日選址香港兆基創意書院舉行成果音樂會。但對於池荒懸、雷暐樂兩位策劃人而言,本次跨界最重要的或許是回到過程之中,注視創作者如何突破各自創作邊界,回應前人。

合力作曲寫詞 作品風格實驗多變

計劃於年初正式開展,策劃人池荒懸與雷暐樂以致敬4位經典詩人為出發點,先由池荒懸尋找4位風格各異的年輕詩人回應經典詩人,再由雷暐樂邀請不同風格的音樂人合作。在分組舉行由池荒懸主持細讀前輩詩人文本的工作坊後,才進入歌曲創作的環節。但有別於「習以為常」地由音樂人為文學作品譜曲,雷暐樂指這次不再只是文學人站在大本營邀請外界進入,而是讓詩人也進入音樂的世界,要求詩人和音樂人共同創作旋律與文字。花與樹、詩與樂,雙雙走出既有創作領域,碰撞出新火花——蔡炎培詩作「麻甩」卻情深,李文靜、周華欣以《彌撒之後》詮釋其約18歲時與心上人道別的少年情事;而陳李才與Peace Lo則在《破碎少年與黑色的獸》以混沌游離的詞體現馬覺詩於黑暗求光的意象。另有枯毫與陳嘉以Afrobeat和念白的《逢魔時》回應戴天詩作;而梁秉鈞以柔和的筆觸與停頓、空白書寫城市地景的風格,在呂永佳與H Lau手上則化為了民歌般溫和而帶頓挫感的《後時代》,砌出在城市漫步的圖像,4首作品皆以實驗多變的風格回應前人。

對池荒懸而言,這次跨界不止關乎藝術形式,更是要打破原有創作或合作模式。而「前文本」——4位經典詩人詩作的加入,則在音樂人往創作加入文學元素,以及詩人初嘗填詞的藝術實踐以外,提供了共同回應的對象,促進雙方在創作過程中的溝通。4位詩人雖已離去,卻亦以另一種方式參與創作,形成「前輩詩人——年輕詩人——音樂人」的三角關係。新一代讀者或對戴天、馬覺兩位詩人感到陌生,池荒懸卻認為4位對香港文學史的影響都不容忽視,從文學推廣而言更是「愈少人認識就愈需要講」。

打破原合作模式 塑跨時空三角關係

「跨界也許是偽命題,真正的界限在於人,而不是藝術形式。」池荒懸認為真正的界限不在音樂與文字藝術形式的差異,而在於創作者自身。這次刻意找來唱作人合作,正因其在創作過程中未必會將聲音與文字分開,而跨界的價值在於將陌生的文學元素帶入其創作之中。

而對未嘗填詞的詩人來說,接觸不曾踏足的文體也是突破自身的界限——「創作者跨緊自己嘅界」。故池荒懸指「詩性歌詞」並非強調詩、詞分家,而更似是讓大家留意到詩人嘗試填詞的噱頭。而新詩與歌詞,或只是寫作習慣不同,「寫作傳統上新詩晦澀間接,歌詞則較直白,但是否就不能以間接的筆法寫歌詞?」雷暐樂指,平日自身寫歌詞時已須考慮如何配合旋律,同時兼顧文字的追求。而當詩人重新思考內在於文字卻常遭忽視的聲音元素,音樂人又嘗試以本地詩作融入創作,便會誕生走近各自世界的契機。

如枯毫、陳嘉二人先閱畢戴天詩集《骨的呻吟》,後自陳嘉從詩作所感受到的「壓抑」出發,將意象重複、密集出現的質感延伸至「勞動」的概念,以充滿律動動感的Afrobeat呈現,並糅合「河流」、「蛇」等意象為詞。音樂會當日枯毫便朗讀戴天長達1500行的詩作〈蛇〉中的第三部分「肉體」——「所以,我的笑/變成了/拙劣的石膏像/我的形體/變成了/囚禁虛無的/牢獄/我是一個難以解決/又不得不/解決/又不能解決/又要解決的/解決」、「啊,父親和母親/我是蛇的一部份/我的一部份/是蛇/我是蛇」,如鄭政恆在〈沉吟鋪辭 莫先於骨——戴天詩集《骨的呻吟》略評〉所指般以大量矛盾語法的句子表現現代人複雜的心理面貌,「就如銜尾蛇(Ouroboros)般,面對絕路與出路」。而二人創作的《逢魔時》便以金屬敲打之聲開場,而後響起枯毫、陳嘉反覆、頹唐的念白「做嘢 返工 飲酒 鬼/但係 紋身 痛囉」回應勞動的基調,猶像以兩者重現戴天詩中意象不停復歸的質感。而相對較「俗」的念白,陳嘉演唱的副歌則以「風施捨了夕陽/烽煙甦醒了萬象/人為何無傷/光天化日下似蛇倘佯」等蒙太奇式的歌詞,從更宏觀的視角回應戴天對時間、社會與勞動的思考。其後則轉入枯毫「命定於八字犧牲蒼生不成詩/戴天望盆踏盡輕舟問世時」的獨白,以低迴的聲線把戴天召入破碎的節奏,在歌曲尾聲副歌與曲首的念白一同出現時,形成相互共鳴的無限迴環。

就此,出席音樂會的詩人陳子謙接受電話訪問時亦表示,自己過往也參與過詩與音樂跨界的計劃,但這次「逼詩人走出詩人」的身分據旋律填詞,使文字和旋律的關係更為緊密,避免了以往「先詩後曲」時要為遷就旋律而延長字音的情况。他也提到多被視為有「詩意」的歌詞,如My Little Airport作品,實際上以較散文化的手法聚焦瑣碎的生活細節或特定場景;但本次的成品因詩人將平時的寫作手勢融入其中,多出一種在不同意象與場景之間穿梭的跳躍感。而跨界經驗,或可令參與的詩人往後寫作進一步考慮聲調高低等文字的音樂性。

策劃人:盼未來毋須強調「跨界」

但比之只着眼「詩與音樂」跨界的產物,池荒懸更希望將目光投向創作的上游,以培養創作者為未來帶來更多色彩。他提到自身在參與「南音研究計劃」後,往後的寫作也潛移默化地變得更寬廣,故他笑言這次被迫走出舒適圈的創作者「好彩」,而不論是辦《聲韻詩刊》提供發表園地、籌辦詩會,還是策劃這次跨界實驗,對他而言皆是「播種的工作」。

成果音樂會對池荒懸而言,亦因而成為了另一個起點——將過程經驗匯聚成文上載於社交媒體、將簡單影片放上《讀音》網站、由創作者正式推出單曲,讓這些種子能夠落在更遙遠的土壤之上。雷暐樂亦期望,這些實驗後能讓本身看似被鴻溝所隔的事物慢慢拉近,乃至未來不再需要以「跨界」為噱頭。

說到最後,原來「花樹留聲」只是池荒懸為宣傳需要而與「流星」食字的產物,不過以「聲音」連結,卻讓人聯想到已故詩人留下的文字仍可激發新的聲音。雷暐樂則用池荒懸以西草之名發布的詩集《連花開的聲音都沒有》回應——花樹本無聲,與「留聲」放在一起使人想到孕育與撒種,暗示儘管此刻未被聽見也好,但永遠都有聲音存留下去。

有便利店不再設雜誌架、文學類資助申請不易,前路似乎未明。但一如音樂會以回應蔡炎培詩作〈彌撒〉的鐘聲開始,再步進馬覺深沉破碎、戴天迂迴如蛇的意境,最終卻還是能走到自梁秉鈞〈半途〉延伸出來的「後時代」。「我們依舊張大眼睛觀看/前面偶然昇起一群新的蜻蜓」,撒下的種子尚待發芽,或許某天我們也可以聽到花開的聲音與樹的回音——數年前蔡炎培在兆基創意書院與年輕人讀詩的餘音,至今仍在迴盪着。

文:鍾卓言

編輯:譚雅詩

設計:賴雋旼

電郵:friday@mingp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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