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在美術館看保安才是正經事

文章日期:2025年01月31日

【明報專訊】有人說逛美術館是人跟藝術品對話,然而這段關係往往多出一個人——他正在做一件事,但又很不專心看着我們,對了,那個人就是保安。

保安像神父,用第三者身分見證一段接一段關係,我漸漸在意他怎麼想:我是盯着畫發呆的白癡嗎?我是盡拍一些奇怪地方的傻瓜嗎?後來思緒湧向他身上,美術館人來人往,即使是曠世奇作,看了一整天後還能剩下什麼感受?從有點在意他的目光,變成在美術館觀察保安。你站在美術館看我,我也在美術館看你。

近月到了瑞士和日本,按時下用語來說,我不是旅行,而是自費考察,考察兩地的美術館保安,並且比較香港。與其說不同地方的保安各有個性,倒不如說他們的動靜只是一面鏡子,反映社會看待人的態度。鐵路是一個更明顯的例子,瑞士鐵路沒有任何閘口,曾住瑞士大半年的友人形容那是自律制,上車後才有票務員查票。據親身經驗,短途的話,甚至沒被查票就下車了。日本鐵路的閘口則是門常開,唯獨放入的票有誤,才會迅然閉上。至於香港鐵路,緊閉着那道閘,尚未步入列車,已見職員游弋查票。

在物價高昂的瑞士,日內瓦藝術歷史博物館卻是免費入場,平日中午走進去,保安比起遊人還要多。樓高多層,佔地面積大,保安都在踱步巡邏,走累了便坐下休息一會,看來是自然不過的事。有些地方是老舊的木地板,走在上面會發出「咖嗞咖嗞」的聲響,我「咖嗞咖嗞」過來,保安「咖嗞咖嗞」走去。之後聽到遠處的腳步聲夾雜「咖嗞咖嗞」,就知道他回來了,驟然萌生「我不是被監視,他只是在巡邏」的想法。

東京森美術館的Louise Bourgeois展覽結束前,我也過了去湊熱鬧。保安走動不算多,有時交換位置站立。即使大疫之後,他們仍戴上口罩,一如其他日本服務業工作者,很難從臉上看出多餘的情感。他們盡量避免觸及觀眾視線,讓我想起一種紀錄片的做法fly on the wall,不引人注目之下達成任務。Bourgeois一件雕塑作品臨近窗邊,東京的天際與陽光映入眼簾,有人將城市當成雕塑的拍照背景;有人不禁越過雕塑,居高臨下瞧瞧這座城市;唯獨個子很小的保安站於沒被陽光照射的暗處,一動也不動盯着那件吊起來的金色雕塑。我內心朝她喊出兩個問題:嘿,不會看膩嗎?你不會也想湊近窗邊看看風景嗎?

香港的美術館保安凝視十分明顯,且帶有情緒。情緒自身說明了原因:擔憂遊人弄壞展品,自己便要負責。不過話說過來,那不也是其他地方保安的職責嗎?恐懼從上而下降來,當然看守展品是工作職責,各地民風亦有異,可是意外發生時,系統或集體責任往往大於個人責任,甚至乎人只能降低發生意外的風險,換言之有時無可避免。個體能做的安全措施做足,其他要求都是多餘,譬如藝術家程展緯多年前就倡議,給長期站立的保安一張椅子休息。更進一步詰問,不影響安全下,保安可不可以是藝術觀眾?

文:嚴嘉栢

(藝文記者)

[開眼 大都會文藝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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