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實驗:攝影機代筆 中學生拍片剖白內心

文章日期:2025年02月09日

【明報專訊】青少年精神健康備受關注,有電影教育機構開展計劃,協助中學生創作個人短片,培養他們反思和表達情感的能力。計劃去年首次於本地學校推行,中一二學生以他們獨有角度,創作「遠大抱負High Hopes」主題電影。平日看電影,觀眾少有質疑導演的拍片理念;當聆聽年青人的真實想法時,我們又能否放下批判?

背景

項目:學生電影創作計劃「Film Stylo」及放映會

目的:教授學生運用電影作為自我表達的媒介,並透過成品放映會,促進觀眾對青少年成長的理解

人物:電影及媒體藝術教育機構Babel Film Workshop、優才(楊殷有娣)書院初中學生、老師與家長

從自身經歷取材創作

Babel Film Workshop早於2019年開展青少年電影創作項目,最初向8歲至18歲青少年教授視覺素養(Visual Literacy),學習以視覺影像接觸、理解不同資訊。Babel Film Workshop創辦人洪晞進(Jeremy)發現,不同年齡的參加者反應迥異,8歲的一群大多外向,容易表達自己,「沒什麼filter(過濾)」。12歲以上的學生則相反,不怎樣表露想法,但Jeremy透過長時間相處,以及學生拍攝的電影短片,「知道他們其實內心世界是很豐富的,有很多事情想表達」。

Jeremy後來改變做法,不要求學生製作小說式的電影,而是從自身經歷取材,降低了創作難度。如今青少年機不離手,對拍攝已有一定認知,因此Jeremy希望提升其技巧並加入電影語言,加強他們的表達能力。年輕一代看電影(或短影音)比看書更多,要以相機代筆,或許還來得更自然。

計劃取名「Film Stylo」,Jeremy解釋源於法國電影理論Caméra-stylo,意指電影導演以相機代筆,像作家一樣表達自己。既然學生從小在學校學作文,他們能否也學拍電影?電影縱然是一種複雜的媒體,但Jeremy相信,毫無經驗的12歲學生亦有能力拍攝。「Film Stylo」曾在本地國際學校推展,針對IB課程下修讀電影的學生。這次與優才(楊殷有娣)書院合作,是Babel Film Workshop首度在本地學校推行「Film Stylo」,參與的中一二學生並非修讀電影,最終亦順利完成一至四分多鐘不等的作品。

1月17日晚上,放映會在優才(楊殷有娣)書院禮堂舉行,一共播放了12段由學生創作的短片,在席觀眾大多是家長。高予成(Nathan)的影片是放映片段之一,片中他剖白小學時遭同學孤立,沉迷網上世界,負面情緒漸生。後來他逐漸學會相處技巧,擺脫對網絡的依賴,更希望將來成為輔導員幫助更多人。整段短片雖有Nathan的旁白,但觀眾亦透過其他視覺元素理解其心境,例如以主觀鏡頭,孤單走過空無一人的走廊;發脾氣時把「好朋友」毛公仔擲在地上,以慢鏡拍攝表達反思。

藉短片表達情緒 展現自我另一面

高予成受訪時稱,拍攝過程有助他表達自己,「拍的時候才理解到自己之前做過的事,(以及)我心中是如何想的」。他在映後談提到以前在學校沒什麼朋友,感到很孤單,經常會在家哭泣。高予成爸爸看畢影片,很驚訝Nathan能在短片中清楚表達情緒,因為他一向不太會表達自己。

雖然「Film Stylo」計劃的出發點是電影,但耶魯大學醫學院的兒童精神病學家Eunice Yuen博士看中在精神健康領域應用的潛力,於是與Jeremy聯手發展。Jeremy並非來自精神健康專業,但憑藉對電影的了解,深知電影有助觀眾建立同理心。新冠疫情期間,他分別在香港及美國紐哈芬(New Haven)兩所學校推行「Film Stylo」網上課程,兩地學生在家製作疫情相關電影,最後各有三部獲選放映。當時初步研究發現,「Film Stylo」有助培養學生創作者和觀眾的情緒健康和同理心,對家庭和學校社群具有重大影響。研究仍在進行當中,陸續收集學生創作者與觀眾的數據。

這次優才(楊殷有娣)書院放映了12位學生的作品,該校德育主任伍淑華老師教過其中大部分人,卻從影片中重新認識他們,「其實是全新的(理解),因為同學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向老師表達這一面」。有些老師會追蹤學生的Instagram帳戶,希望更了解他們,「但其實(學生的)那些分享都是很表面、『即食』」。她留意到,初中學生一般比較害羞,不像高中生與老師容易建立亦師亦友的關係。尤其是這次參與「Film Stylo」的學生大多偏內向,伍老師笑言:「我今天都是第一次聽Nathan(高予成)說那麼多話」。

以往學校舉辦課外活動,也會邀請同學反思當中得着,但效果未如這次理想,「不一定是活動沒有意義,不過打不進他們的心靈,其實做不到有效的反思」。學生對「遠大抱負」這主題的深邃思考,使她倍感驚喜,亦有助她日後與學生交流。不同學生的詮釋各異,有些人在片中明確表達自己的志向,伍老師覺得像是勇敢地發表宣言;她同樣欣賞有些學生選擇聚焦實踐抱負的過程,「我條路要怎樣行,是一個how(如何做),多於一個destination(目的地)」。其中一位學生創作者的遠大抱負是取得雙節棍藍帶二級,他會從圖書館借閱相關書籍,時刻提醒自己努力練習。

聆聽真實想法 深入構思電影語言

香港心聆署理青年項目主管鄭宇珊獲邀出席放映會,及後分享指學生創作者可從剪接、拍攝過程整理情緒,而過程中與他人的美學交流亦有幫助。從藝術治療角度,治療師會在事主繪畫時發問,從中引導他們處理情緒。雖然「Film Stylo」計劃並非藝術治療,甚至沒有向學生強調與精神健康相關,但創作過程以非批判方式,協助學生找到自己的聲音。

從去年9月至12月,Babel Film Workshop課程發展主任梁靖喬(Matthew)與優才(楊殷有娣)書院十多位學生上了九節課。學生首先就「遠大抱負High Hopes」主題寫稿,然後構思如何以視覺元素表達,如配樂選擇、畫面用色等。有些學生寫稿時遇困難,譬如有人寫自己的遠大抱負是當醫生,但寫了一兩句就停了下來。Matthew問他是否真的想做醫生,着他重新寫過,「因為你寫這個VO,一定要寫你真正的東西,而不是交功課」。看似沉默的青少年,或許只是需要一雙願意聆聽的耳朵,「當他知道有其他人想聽、真的在意他的想法,他就會更加願意去分享自己的事」。原先自稱想當醫生的,其實是上述那位志在雙節棍的學生。

大眾無需接受電影教育,也有能力理解電影背後的信息,Jeremy說這是源於創作者懂得運用電影語言表達。年輕人天天觀看甚至製作十數秒的短影音,但Jeremy說他們未必試過處理長至數分鐘的作品,表達更豐富的內容,「看Reels是很不同,因為那出發點是吸引你注意,我覺得是比較表面」。現在Instagram與Apple甚至內置功能,主動建議可製成Reels的素材,令用戶更少自主思考的空間。相反學生在「Film Stylo」計劃指導下,每個場景佈局、剪接手法等均經過思考,觀眾更容易代入其角度,理解他們的思維。

非批判式交流 助傳遞深層信息

Jeremy指「Film Stylo」創作過程與大腦思考很相似:「學生不是在寫對白,寫的是一些內在的思想,然後用自己的角度選擇呈現什麼。平時腦裏想的東西,不一定是我們正在看的東西,可能有些錯配。」電影豐富之處在於把不同元素並列,組合起來卻可傳遞更深層信息。

「Film Stylo」並不着重學生作品的質素,導師指導的目的是移除技術障礙,使學生更豐富地表達自己。Matthew補充,當學生詢問他對拍攝、剪接意見時,他的態度是「電影人畀電影人意見」,學生的表達方法沒有對錯之分,關鍵在於是否清晰。譬如他會建議鏡頭多留一兩秒,讓觀眾容易記得,但強調「到最後其實都是他(學生)自己決定」。這種非批判式的交流常見於電影行業,觀眾一般不會質疑導演的想法,只會就表達方式交流。

精神健康研究早已證明,寫日記有助人們整理思路,有效減輕壓力、焦慮和抑鬱等。Jeremy指「Film Stylo」不只是私人日記,學生大部分時間不是思考自己想說什麼,而是「說的東西別人明不明白」。他提及Eunice Yuen博士於耶魯大學的研究,其中一部分正是「Film Stylo」創作過程對於青少年精神健康的幫助。

文˙ 朱令筠

{ 圖 } 朱令筠、受訪者提供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梁曉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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