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家是何物?是心靈的歸屬,還是短暫的居停?歡迎來到穴居年代,人活在無限壓縮的都市裏,難得寄居於有限空間,一次次的搬遷卻成了常態,辛苦建立情感結構,又要在陌生的地方重新建立,彷彿是現代版的忒修斯之船——這裏還是我的家嗎?除了物理意義上的遷離,暗地也成為了一部都市移民生命史。
WMA的「家」系列最後一個展覽「查無此人」中,麥海珊以自己32次搬遷的經歷為基底,以舊物、文字、影像,從自我民族誌的方式編織「家」與「我」的圖譜。
創作「自我民族誌」 放入舊物影像文字
「這是一個源自『執嘢』的展覽。」麥海珊輕描淡寫地道出展覽的起點。策展人周麗珊表示,WMA過去兩年的「家」系列展覽多從社會性的角度切入,卻都指向「家是一個心之所屬的地方」。恰好得知麥海珊正整理移居的舊物,便邀請她一同創作系列最後一個展覽,將搬家的私密歷程與其社會參與連結起來,探問「家的個人經驗,是否也能與社會作為一個家的概念產生關聯?」
塵封的舊日時光兀自轉動,策展的過程如像不斷執拾生活碎片,再以不同的家為錨點,拼湊出人生大概的樣貌。周麗珊指出,整理一次次移居存留的舊物,或是在回應「家」最私密的狀態——「搬這麼多次家,那些消失的是什麼?留下的又是什麼?」展覽中的一大區域為新作《查無此人》(2025),麥海珊以自我民族誌的方式,錨定6個舊日「家」的據點,放入她挑選的舊物、影像和文字,再以數道木門串聯起展覽中的3個區域,呈現貫穿其生命的課題——早年投身性別政治活動、其後組建AMK專注音樂創作,到再之後與驚恐症共處。加上為展覽書寫的文字,以及入口處和末端的兩部影像作品《浮城(音樂錄像)》及《真人表演》,以移居經歷為核心編織成一部生命史。
3道木門串聯人生 有展品要觀者噴水
《查無此人》內的木門,既分隔展區,又串聯起麥海珊人生。在籌備展覽期間,她重訪舊地拍下照片:觀塘/沙田、坪洲/愉景灣、美孚/大埔,兩兩合一移印到木頭的兩側成為一道道門。觀眾推開木門進入下個展區,也像闖進她的情感世界——站在門前,既是門外,也可能是門內;推開木門,則再次重複這種位置的轉換。麥海珊說:「不停地搬遷是我的命運,不分內外,純粹穿梭於兩個地方。」
「鏡頭媒體就是光影」,麥海珊坦言這次比起將相片印在紙上,更想嘗試有質感的方式,只是未料製作過程耗費的人力物力遠超想像——將照片印在紙上,再將紙轉印到木門上,反覆撕紙、刷木,多次濕水擦拭,才製成了如今數道木門。而在影像徹底在門上定形前,過程中因紙纖維殘留,影像的清晰與模糊會隨着濕度變化交替,宛如過去的記憶在時間的洪流中若隱若現。展覽其中一件展品便需要來者往展品噴水才可見清晰影像,模仿了製作過程影像因水分多少而隨時間漸變的過程。「影片是要實時看的時間藝術,但視覺藝術看多久悉隨尊便」,麥海珊指若來者選擇反覆觀看展品上影像從模糊到清晰的過程,也是體驗時間變化的藝術方式。有趣的是,二人發現有來者不敢推開關起的門,對噴水畫也一樣「敢遠觀而不敢褻玩」,為此失笑。
「無剪接的剪接」 呼應空間切換
展覽以影像開始,也以影像告終。入口處的《浮城(音樂錄像)》收錄了維港兩岸的海浪及建築,也加入策展時麥海珊住處的剪影,而背後播放着輕重疾徐不一的潮聲,也成了包裹整個展覽的底色。周麗珊指白盒子展覽空間總會讓人不斷思考藝術想傳達的「信息」,消化物品出現的原因,但這次在海浪聲影響下卻形似於家中隨意翻找舊物,而非「觀賞」展覽。
而結尾處投影着《真人表演》有家居日常影像,也有性權運動留影,麥海珊笑稱採用了「無剪接的剪接」—— 一餅卡式帶在拍攝後尚未用完時,總會在另一個地方續用,故播放時影像的快速切換,也意外地呼應了搬遷帶來的空間跳躍。但她認為作品「算是和四方果合作的另類音樂錄像」,而非一人之作,麥海珊先告知四方果(AMK結他手許惠琛組成的一人樂隊)將使用的影片素材與想加入音樂的位置,待對方完成音樂後再跟着修剪,作品內更有由四方果取樣關勁松和麥海珊歌聲所製作的新音樂,「像是AMK reunion」。
「查無此人」為名 源自「收不到的信」
觀塘重建前後的影像、1990年代小誌,展覽中的物件總有讓人連結的地方,但展覽中的文字卻可說是連接起幾個區域的線。部分文字是麥海珊舊時所寫,部分則為展覽所創作;既來自私密的體驗,又有將自己放在客觀位置、理性檢視自身的後設書寫,但麥海珊本來並未想過撰寫文字。在周麗珊的建議下,她以詩化語言表達情緒,避免直接解釋之餘,讓觀眾能夠以自身的情感進入展覽。
文字成為情感的橋樑,連結不同地緣與時代記憶。《查無此人》最後的空間是一個小小的三角形靜室,查看文字方知道源自她患上了驚恐症時3年間搬了26次的經歷。「外面好大、看了好多東西,去到這裏不如靜下來看看書、看看菲林,消化被勾起的情感」,放下了書籍與超8菲林的小空間,遂成了展覽中「觀者自靜」的心靈狹間。
說到最後,不論文字、錄像還是舊物,主體「我」的存在感都十分強烈,為何展覽卻名為「查無此人」?是否指向不斷移居的生活狀態,或隱喻了身分的流動與多元?麥海珊說原來源自一個簡單故事:郵件寄出後,若收件人已搬離,信件上會標註「查無此人」。
自我民族誌無法逃避「我」之所在,但麥海珊認為這些創作是因緣和合的產物,「查無此人」展覽呈現的,是特定時間、社會環境下她與社會、與人群的關係——「你可以說有『我』,也可以說沒有」。
「查無此人」
日期:即日起至3月31日
時間:中午12:00至晚上7:00(周二至日)
地點:中環永和街23-29號俊和商業中心8樓 WMA Spa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