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城市:清拆之外尋出路 改建彩虹邨新方案 探討保育可能

文章日期:2025年03月16日

【明報專訊】彩虹邨重建方案去年底出爐,日後社區商店街、七色外牆能否重現仍是未知數,居民網絡想必會被打破。不過屋邨樓宇內外確有老化情况,還有增加單位數量及改善毗鄰一帶交通的需求,重建豈非唯一選擇?建築師康清華(Don)發起「保育彩虹邨」計劃,團隊近日發布研究報告(bit.ly/41Deufa),嘗試提出全面清拆以外的保育方案。彩虹邨只是起點,團隊還望延展至公共屋邨甚或現代主義建築的保育討論。

為何要保育彩虹邨?

「保育彩虹邨」計劃團隊由建築師和建築專業人士組成,部分具備設計屋邨、研究屋邨和社區參與經驗。Don最初研究屋邨商場,發現1960、1970年代的設計別具特色,使社區更有凝聚力,「你會發現彩虹邨與其他邨是很不同的」。被問到是否對彩虹邨特別有情意結,他說其實並不是,「但我認為彩虹邨是一個最好的時刻,讓大家去反思屋邨的價值,為什麼要保育這些現代主義建築」。彩虹邨廣為遊客及香港人所知,對比其他知名度較低的屋邨,正是討論保育意義與方式的絕佳機會。

香港共有261個公共屋邨,Don強調保留與否仍要衡量價值。「很多人都會誤會,我們想保留彩虹邨,是否等於我們每一條邨都要留?其實不是的。」不過,保育價值有否客觀衡量準則?

古物古蹟辦事處(AMO)制定的歷史建築評級準則多用於評估戰前建築,曾認為1952年落成的皇都戲院「內部改動過大」、「建築年紀不夠老」而不為其提高評級。為了更準確評估彩虹邨的價值,團隊參考AMO的六項評級準則,嘗試提出詮釋這些標準的角度。

Don提到皇都戲院一例,反映以樓齡斷定現代主義建築的價值並不公平,應該根據現代不同建築風格而調整,「我會認為不是準則本身有問題,而是我們應該怎樣去詮釋」。他舉例位於英國倫敦的公共屋邨特雷利克塔(Trellick Tower),這座粗獷主義建築早於1998年被列為歷史建築,當年只有26歲。

此外,團隊認為對於現代主義建築尤其是公共屋邨,「社會價值和地區價值」和「組合價值」兩準則佔比應更高。譬如考慮到組合價值,彩虹邨是由11棟大廈組成的一個整體,公共設施巧妙地分佈於大廈之間,從中孕育出社區意識,居民對彩虹邨才有自豪感。另一方面,彩虹邨亦可挑戰建築保護中有關「保持原貌程度」的原則。Don解釋:「彩虹邨的(外牆)顏色不是原有,但我不會認為它加了顏色、像真度沒以前那麼高,而令它沒有價值,反而可能還提升了價值。」

拆與不拆如何計?

房屋局局長何永賢曾提及,選取彩虹邨作重建研究主要考慮樓齡、區內有合適的首期遷置資源(附近的新美東邨)、重建可增加的單位數目,以及提供契機改善附近交通狀况等。「保育彩虹邨」團隊研究過這些因素,例如考慮公屋單位短缺,政府的重建計劃會將彩虹邨單位數量增加24%。另一方面,六旬彩虹邨老化是不爭事實,建築結構和供水管道系統等設施日漸老化,部分設計不符合現行的建築標準,如最低居住空間和充足日光。團隊相信,他們提出的「不全面清拆」保育建議可回應上述訴求。

至於交通原因,政府希望拆除彩虹邨建築以擴闊周邊道路,緩解龍翔道的交通擠塞問題。研究團隊暫未有足夠數據,判斷全面清拆是否改善交通的唯一方案。Don指當中亦牽涉價值判斷,政府有否從古蹟保育的角度考慮重建。「如果有的話,保育、交通哪件事比較重要,這也是我們應該要思考的,是否因為讓一條路,便要拆掉一座建築?」

香港大學建築學系助理教授Geraldine Dening指,全球尤其西方建築界正在避免清拆建築,其一是環境考量。建築界別是碳排放的主要來源,而且工程會導致空氣污染、嘈音污染,彩虹邨及周邊屋邨居民或要承受這些環境影響長達廿年。另一方面,香港部分建築廢物會運往公眾填料庫作填海用,但庫存屢創新高,甚至要運往內地台山處理。

Dening 10年前聯合創立Architect for Social Housing組織(ASH),成功拯救英國倫敦多個公共屋邨,使它們免於清拆。英國情况與香港不能直接比較,不過她總結成功「救邨」的根本原因,一為成本考慮,團隊提出的翻新改善方案,比清拆重建成本更低;二是回應了房屋供應的需求,翻新的建築設計同樣可以增加單位數量。以建於1967至1982年的聖拉斐爾屋邨(St. Raphael's Estate)為例,ASH提出改善隔熱、翻新現有住宅及增加住宅發展密度,透過加建使住房容量提升80%,成本僅僅是全面清拆重建的三分之一。

新方案減成本少污染

不只英國倫敦,世界各地不乏屋邨保育的先例。法國的普雷特大樓逐步增建一層可開啟的雙層外立面,使室內空間沿建築外圍擴展最多3米,形成冬季花園和陽台,提升自然採光、通風和隔熱效果。新加坡首個公共屋邨中峇魯(Tiong Bahru),2003年保育20座戰前建築,平衡歷史遺產與現代化發展。

彩虹邨是否只有全面清拆的方案?政府現提出的重建方案,將會為彩虹邨增加約1800個單位,即現有7400個單位的24%。「保育彩虹邨」計劃團隊成員張銘軒(Thomas)指,單位增幅不算太多,「可能(我們)只是做少少改變,已經可以保育了一整棟」。

團隊提出4個新方案,均維持增加至少1800個單位的目標。情景1和2是保留丹鳳樓(七色外牆所在)或丹鳳樓在內的低座,其餘樓宇被拆卸重建,新建樓宇層數會增加,作為保育單位的補償。彩虹邨的建築和歷史價值可有限度地保存,但會失去原有的組合價值。有別於美荷樓重建後,失去與新石硤尾邨的連繫,團隊希望獲保留的樓宇仍然服務彩虹邨,與新建樓宇有互動。

情景3A和3B則更為進取,希望保留所有原有屋邨建築和佈局。前者提出翻新現存建築並往上擴建三層,以滿足單位增加的需求;後者則完整保留彩虹邨現有建築,利用牛池灣地段協同發展。方案各有利弊,研究報告有詳盡分析。

「保育彩虹邨」計劃在社交平台公開保育方案,有網民反映對於往上增建樓層的安全考慮。Dening指過往她接觸的英國屋邨保育項目,全部都是以填補和向上擴建的方式增加房屋供應,能將發展密度提高三成至五成,甚至達至八成。向上擴建的前題是,建築以鋼筋混凝土興建,本身已是很重的建築,在其之上添加比較輕的預製組件,「想像健碩的男人輕易背着一個小孩」。相比全面清拆,此舉能減少工程時間,減低嘈音與環境污染。香港並非全無先例,Thomas舉例立法會綜合大樓擴建工程,正是在原有大廈頂層上加建4層樓。

Dening再三強調,保育方案必然考慮結構安全,「顯然我並不建議我們做一些危險的事,但我認為是要權衡利弊」。在結構確實不健全和危險的情况下,清拆仍可能是唯一的選擇。目前她正向房委會索取彩虹邨最新的結構勘測,以作她和港大建築學系學生研究之用。

至於街坊最關心的老化問題,Dening說翻新方法其實有很多,例如全面更換喉管,以預製組件嵌入新廚房、新廁所等,「當然要做妥當的翻新,不僅僅是油漆工作」。在聖拉斐爾屋邨的案例,測量師預計ASH提出的翻新方案,將可為建築續命60年。

與居民溝通 宜居、保育不冲突

政府重建計劃發布後,並未引起彩虹邨街坊強烈反對。為何還要談保育?「其實居民沒有認知到,原來(彩虹邨)可以做保育……街坊想要的,其實是一個更好的環境居住。但其實你問他們捨不捨得,他們是不捨得的。」Don說團隊希望街坊了解更多保育可能性,他們亦想知道街坊對屋邨的着眼點,「可能跟我們都有落差,這是一個社區,其實溝通是很重要的,跟他們接觸是很重要的」。

Dening曾在倫敦公共屋邨Central Hill認識一位街坊,最初對方直言支持拆掉屋邨󠄇,,但往下問卻發現她其實很喜歡自己的單位。當看見窗戶破損、外牆油漆剝落,居民很容易覺得舊屋邨不再宜居、無希望。「這是一種衰退的敘述,居民自己也相信,因為他們一遍又一遍地被告知。他們比任何人都更堅信,自己的住所應該被拆除。」但Dening認為不一定如此,至少ASH經手過的項目中,尚未遇到一條屋邨是毫無方法去翻新,以及逐步增加發展密度。上述Central Hill那位街坊經過講解、溝通,明白其屋邨不只有重建一條路,後來搖身一變,反成阻止󠄇清清拆最堅定的參與者之一。

政府的彩虹邨重建計劃已出,團隊有多大信心可以推動其他方案?Don直說無信心,不過相信仍然為時未晚。Dening參與拯救倫敦多個屋邨,全部至今仍未被清拆。「如果你不嘗試,什麼也不會發生」,她說若能為彩虹邨構想一個好的解決方案,例如在成本減半之下,得到相同數量的單位,「你會認為他們不考慮是有點瘋狂」。

彩虹邨是香港第一個「自給自足」的屋邨,公共空間散佈於邨的每個角落,邨內有商店街、銀行、郵局、社會福利服務和學校等公共設施。這種規劃在1960年代別具實驗性,建築師Palmer & Turner的原意是在高密度的屋邨裏孕育出社區意識。

Dening指出,香港房委會曾擁有全球最具創新性的公屋計劃,如果想恢復這地位,「那麼它最好不要錯過探討保留、翻新、改善和增加現有現代化屋邨密度的可能性,這將是一個非常進取、強而有力的聲明,使其再次登上世界舞台」。

【建築保育篇】

文˙ 朱令筠

{ 圖 } 資料圖片、保育彩虹邨計劃

{ 美術 } 朱勁培

{ 編輯 } 梁曉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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