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然則看畫不能只看畫。塞尚和雷諾阿的畫在香港時,有人更留神隨法國博物館來的精雕古董框。框;frame——圍繞指定物的邊界。可以說,畫布或畫紙的框是輕聲的,木框金屬框膠框屬另一種音量。我不知道這樣的討論會否太索然無味,然則在審美疲勞的三月,我真的很想知道:畫(撇開一切內容物後)到底是什麼?畫之於我們的位置在哪裏?祈做版畫也做畫框(他覺得這說法很浪漫):「畫是一個pictorial space,而框是進入那個世界的過渡。」
那個世界;如果畫的內部使「不存在於現實的另一世界」可能,畫的外部(或曰邊陲)作為進入的路徑,或則告知了我們「那不存在的另一世界之於我們的關係」。飛升,而合一。數百年前的「走入畫中」並非喻象:仿神龕設計的框柱和楣飾,仿神聖光冕的鍍金框邊,你禱,你閉眼合十,每每睜眼都更貼靠畫內描繪的基督天堂。也不一定宗教式地栽進圖像裏頭,如,浮突於牆面數英寸的框令肖像栩栩如生,華奢麗瑰的框絕大部分是財力的顯擺,「那個世界」在此呈身分、品味的想像。旅行般的觀看又怎樣呢?融入現當代建築風格的畫框以簡淨為主,講求藝廊空間的保護、儲放規格。對於圍住畫周的四面卡紙(西式裝裱慣由外框、玻璃、膠片、卡紙、底板等物組成),祈靈機一觸:那像種「拒絕」——
我抵達畫,我離開畫。我以無處經掠畫的世界。畫說:我不真正屬於這個空間,我被展示,可移動,可拆除。(當然互動可以更多元)(延至框面的畫幅又衍出不一樣的親密關係,像霍奇金的大抹油彩,彷彿在吼:進來吧進來)
我疑困的是,看畫時似乎忽略框,但凝視下意識包納了它的過渡狀態。這種「過渡」到底指什麼?既非這一世界,也非那一世界。我想起中陰地帶的灰濛。祈曾做藏族唐卡的繃布架,用線,用之字形的線路,將畫布綁定木框,再吊上火堆狀的三腳架之中。不是織品縫鑲的標準唐卡裝襯,卻在某香港展覽的語境下成了被最終凝看的「畫框」。似是疑非的框。甚至無框;那其實是一種框的選擇:「有些作品不適合frame,比如氛圍很輕、很脆弱的畫。」祈說(由於裝裱行價格昂貴,他自大學時代起循非傳統方法自學。他的藝術系訓練不包括選框及造框):「覺得frame好不好看,與覺得畫好不好看一樣,背後都有些視覺原則,但最後……就是好不好看啊。」從祈的經驗裏知道一二,借讀朋友的裝裱工具書,到現在我仍沒有什麼答案。無法明確詮釋,無法停留,或所以稱為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