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6天可以去日本看北海道雪紛飛,14天的光陰足以見證一場愛情悲劇開始與終結,那10天又可以做什麼?數數手指,世界閱讀日(4月23日)距今日尚有10日,或許可以開展一場「十日書」閱讀計劃。但時日紛亂、書海無涯,我們又以何作舟?遑論要自無量好書中挑選,對選擇困難症者而言是多大的噩夢。有見出版學學者Alison Baverstock於今期專訪提及,此生貢獻出版事業的她,曾創辦專為英國軍人家庭而設的慈善機構「Reading Force」,又於金斯頓大學推動「Big Read」,試以「共享閱讀」一本書強化關係與情感連結,藉由閱讀筆記記錄彼此的想法與感受,建構共同語言和歸屬感。好橋唔怕學,今期《星期日生活》找來7位不同界別的人士,由音樂、醫學,到政治,各向讀者推介一本書,在閱讀日來臨前的10天與讀者一同於紙頁間縱行,在字裏人間相遇。
唐健朗‧大學講師
Ingat: An Anthology of Works By Migrant Domestic Worker Creatives in Hong Kong
Migrant Writers of Hong Kong、Lensational合著
我希望推介由本地獨立出版社Small Tune Press出版的Ingat: An Anthology of Works By Migrant Domestic Worker Creatives in Hong Kong(2024)。這本書由菲律賓家務工創作群體Migrant Writers of Hong Kong和攝影組織Lensational共同創作,結合散文、詩歌及攝影等多種創作媒介,表達家務移工們的個人情感和面對的處境。Ingat擴展了我對「香港出版」的想像,香港有超過20萬菲律賓勞工,服務大量中產家庭,她們的生活經驗、所用的他加祿語應是本地文學一部分。Ingat也提醒我們,藝術不必從高處俯視,而是可以在生活縫隙、在公餘片刻、在姐妹扶持下誕生。他加祿語「Ingat」是一句告別話,有珍重的意思——當近年,香港人對離別更習以為常,從菲律賓移工的視角出發,我們也得以重新閱讀香港、情感、與離別,也學習如何溫柔地說一聲「Ingat」。
林康琪‧讀書人
《生活與命運》 格羅斯曼著
我想推薦的是蘇聯作家格羅斯曼(Vasily Grossman)的名著《生活與命運》(Life and Fate)。格羅斯曼是猶太裔,二戰時當記者,是首批揭發納粹德軍屠殺猶太人的見證人之一。該部小說以二戰期間1942年斯大林格勒保衛戰為主要背景,描述大時代中幾個家庭的演變,透過書中人物的回憶,還提到蘇聯初年集體化、斯大林大清洗、大饑荒等,時間及空間相當遼闊,媲美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二戰對歐洲留下深刻的烙印,也令人詰問,在如此糟糕的戰亂時代,人還可以期待什麼?格羅斯曼在書中通過很多小人物來說明戰爭雖然可怕,但還有人性:集中營一名婦女步入毒氣室時牽着不認識的小孩之手,給予最後安慰;一名蘇聯老婦竟然照顧一名受傷的納粹德國士兵。格羅斯曼借小說中一名托爾斯泰主義者之口表達他對歷史的看法,他稱人類歷史是惡要千方百計碾碎人性種子的摶鬥,但只要人性善良的種子一天仍存在,惡便不可能勝利。對格羅斯曼而言,善良不是見於偉大思想或宗教,而是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善良。小說雖然成書於1960年,但被禁止出版,直至1988年才在蘇聯出版。在二戰結束80周年之際,讀這部小說或許能令人了解過去、展望未來。
李駿碩‧電影導演
《Stay True 保持真誠》 徐華著
徐華把30年前的一段友誼細膩溫柔地記下。他是台灣移美二代,健是日裔美國人,二人膚色一樣,但文化背景相異,在大學時相遇,其後健在一宗劫車案中被槍殺。這本書記的不止是友誼和創傷,更是1990年代的時代回憶,以及泛亞文化的美國生活體驗。日裔美國人跟其他亞裔移民最大不同之處源自美國對其二戰後的佔領歷史,在美日本人普遍對宗籍文化全面捨棄,也是對比唐人街和韓國城,美國少有日本移民聚居區域的原因。10年前我第一次認識一個日裔美國朋友,驚訝地發現他以全名稱呼其父母。徐華以自身回憶,記下兩個青年兩個世界的碰撞。他們青澀的成長經歷,影響徐華一生。此書前年獲普立茲自傳文學獎,我推薦給任何對美國文化有興趣的讀者。
文善‧作家
《最後的故事——殯葬禮儀師之晝夜行事錄》啟程著
作為推理作家,創作的小說中出現死人可說是等閒,但這次想藉着共讀的機會,跟大家分享「有死人」,但並不是推理小說——啟程的《最後的故事——殯葬禮儀師之晝夜行事錄》。作者啟程在香港從事殯儀業多年,利用工作上得到的靈感寫下本書,除了17個短故事外,還收錄了一些殯葬相關知識解說。本書文字流暢易讀,有些故事還有意料之外的轉折,時而失笑,時而動容,輕薄的一本,承載着的卻是生命的重量。
有人說葬禮是做給在生的人看的秀,但每個人匆匆在人間繞了一圈,這最後的故事,是作秀也罷,也許就是最後的「在場證明」。
林凱敏‧自由寫作者
《倖存者,如我們》 歐大旭著
最初接觸歐大旭的《倖存者,如我們》是前年經友人推薦。翻開小說便直面這段自白:「在謀殺之後——或是妳客氣稱為不足以構成謀殺的過失殺人之後——」開篇即揭示主角李福來殺死孟加拉移工的事。讓人想起近日熱播的《混沌少年時》,同為已知兇手的敘事,作品真正叩問的並非罪案本身,而是堆疊成悲劇的層層「必然」。
阿福祖輩為躲避印尼戰亂渡海至馬來西亞,家族如寄生蟹般「附著那片佈滿岩石、紅樹林與浮木的海岸線」,蟄伏於海灣沼澤數代,傳統生計終被跨國超市供應鏈吞噬。懷抱階級翻身夢的漁村少年,卻墮入吉隆坡幫派與養殖場的壓迫網絡——馬來華裔、孟加拉與緬甸移工、城市中產皆困於權力漩渦,在跨國資本裏相互撕咬。小說最精妙的或許是敘事框架:以罪案田野調查串起雙重聲腔,主線是阿福對留美社會學博士譚素敏的自白,副線是綿延的內心獨白,兩道聲軌間的階級鴻溝隨敘事推進愈漸顯明,讓讀者深思之間的裂隙。
李宇森‧政治理論研究者
Dismantling Green Colonialism
Hamza Hamouchene、Katie Sandwell合編
《明報》找我寫本值得推介的書,剛好案頭上有本名為Dismantling Green Colonialism的書,可以推介給大家。顧名思義,這本書試圖拆解所謂綠色資本主義和殖民主義的關係。
這是一本論文集,內裏每篇文章都是圍繞一個阿拉伯或北非國家,看看在這些國家土地上生活的人,在國際發展綠色能源的道路上如何持續面對殖民主義和新自由主義的壓迫。例如在北非的摩洛哥,便在侵佔西撒哈拉的土地後,借發展太陽能和風力發電場來綠漂其行為。建立風力場或太陽能板不單逼遷大量居民,大量侵略者駐軍和建立圍牆也造成各樣社會軍事衝突,且生產出來的再生能源和經濟收益亦非惠及當地居民。因為這些能源主要供應歐洲發達國家,使他們能夠滿足到歐盟的要求。除此之外,生產「綠色氫氣」,或者發展綠色能源新市場等到底使誰受惠,又令誰受到更多的傷害;到底在綠色能源發展的大趨勢下,如何防範綠色殖民或者新的掠奪式開採,正是我們在廿一世紀的香港迫切需要關心的問題。
孫志超‧編輯
《閱讀新聞——專業價值和媒體批判》 李立峯著
職業關係,我想介紹大家讀李立峯教授所著《閱讀新聞:專業價值和媒體批判》,也是跟新聞有關。記者應該/可以問什麼問題?編輯對什麼文章字詞要格外留神?又,為什麼/應否問這些問題?引言提到,《閱》主要是解釋「為什麼我們看到的新聞是這樣」——由政治經濟、新聞機構結構,到消息來源、專業主義、文化意義等。讀者可更銳利判別具體脈胳中新聞報道的優劣。例如,本報時代版有作者看到「姜濤宣布辭職」、「聯交所發聲明批評陳卓賢」等標題,想起《閱》指出「誤導的性質,就是沒有直接作出某個聲稱,也可以達到誤導的效果」。
回到「大氣候」,李教授說「至少在理論上,既然三權之間並不互相制衡,第四權對三權的監察應該變得尤其重要」,但也指出新聞觀不止這一種——又多一問:未來我們社會想要的又是哪一種?
李教授也提到,現實中的新聞往往是「有意義和價值」、「給消費者的商品」及「政治宣傳工具」的混合物,落到實處如何拿揑箇中輕重,固是新聞工作者每天無止盡的功課,讀《閱》也會讓讀者變得更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