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神誕和打醮等宗教節慶常見搭戲棚做神功戲，戲棚基本上用竹和杉木建成，記者近日在天后誕見有師傅混合鐵架和竹搭戲棚，搭建技藝一樣，但並非人人接受這種打破傳統的做法，這教人想起政府上月要求以後的政府工務工程地盤至少一半須用金屬棚架，不由得思考竹棚和金屬棚的共存之法。不過搭戲棚和地盤竹棚是兩回事，入行40年的戲棚師傅黎志成說：「建樓那些不懂搭戲棚，但搭戲棚的師傅什麼都會搭。」他與搭檔李慧賢是如何結合鐵架和竹搭成戲棚呢？
聽聲辨好壞
印象中戲棚鮮有意外新聞，黎志成稱至少近20年沒怎麼聽說過，頂多有戲棚因狂風驟雨移位或倒塌，少有人因此受傷。反觀關於地盤竹棚的工業意外，今年初便有一宗兩死三傷的意外。李慧賢接着說：「建樓那些竹棚師傅基本上只需識紮篾，但我們還要學索篾，並考慮用料和結構。」
戲棚的重量主要靠杉木承托，黎志成隨地拿起一根杉木晃了晃，「有聲音，即它有『嘞嘞』聲就代表準備斷」，他稱這種情况為「有內傷」，另外也不能用有裂痕的杉，這便是李慧賢所說的用料考量。李慧賢又往地上敲了敲竹枝，竹擊碰地面「啪啪」作響，「這根竹內裏斷裂，不好」，他續拿起另一根又敲了敲，聲音較先前的沉實，「實心好多」。要判斷竹和杉能用否，李慧賢說除了聽聲，還要感受竹杉拍打地面時的震動，以此辨別竹杉有否破損，這屬經驗之談。
那麼竹和杉要如何穩健地立在地上？李慧賢說：「我們要花很多工夫令這些竹（立在地上）不動。」譬如他們垂直豎起一根竹後，要多加幾根竹紮篾成一個「三叉」結構來固定。這個「三叉」結構適用於不同地形，即使在蒲台島那樣的懸崖邊，近海又大風也能抓實，再於棚腳處加石屎製的「石墩」便能更穩固， 故「地面不平滑也沒有所謂」。若用上鐵架搭戲棚，李慧賢說鐵架就像一張桌子，「師傅也不需要考慮竹會否掉下來的問題，可直接踏上鐵架搭竹棚」，不用費太多心思去穩固竹枝。
「龍船廠」戲棚
黎志成和李慧賢這次合作搭的戲棚是「龍船廠」，戲棚入口跟屋脊縱向延伸，外觀低矮扁平，形狀與以前擺放龍舟的竹棚相似，常見於天后誕的節慶活動。李慧賢說「龍船廠」比起另一種戲棚「大金鐘」矮長，「金鐘棚是方形的，有些特別高」。
搭建戲棚一般分6個步驟：先搭後台的「後檐」，次建戲棚四邊的「旁寮」和戲棚上方承托戲棚的「通光」，然後建戲棚外圍的「棚朗」，再搭舞台——舞台又以「天遮」（即觀眾席）和「地台」組成，舞台左右兩邊虎道門後是放置道具的雜廂和衣廂，左邊另設把子廂，後方則是讓武生和花旦等更衣化妝的「雜邊」和「衣邊」。李慧賢和黎志成說他們特意加建「揹仔」，讓行內俗稱「下欄」的群眾演員也有位置梳妝；搭好舞台後便要在棚頂鋪抵擋風雨的鋅鐵，最後於鋅鐵上鋪一層竹來「壓竹」，以防鋅鐵被強風吹走。
神功戲的演出對象是神明，因此戲棚舞台中軸線面向擺放神像的「神棚」。黎志成笑稱他搭棚時不用尺子量度，僅憑肉眼判斷也能將竹和杉的位置對齊。俗語有云「舉頭三尺有神明」，原以為戲棚搭得愈高，是想更容易讓神明看見，李慧賢卻否認，他說曾有人委託他搭一個100尺（約33.3米）高的戲棚，「少一米也不行，說是傳統來的」。當時他和黎志成被要求從棚頂拉尺子到地面度高，「99尺都要改」。首次於該處搭台做大戲的話，正式演出前要進行「祭白虎」儀式，傳說「祭白虎」時全程不能說話，尤其不能呼喊人名。
鐵架受力有數得計
從「龍船廠」的棚口走到棚尾後台大約長115尺、闊60尺，李慧賢說他們用了2000多根竹，以鐵架為底，竹杉為面，混合鐵和竹搭建戲棚的主結構，「省了竹、時間和工夫」。不過他們堅持紮篾，紮好的篾受力強，能固定竹杉不走位。黎志成用尼龍篾綁紮鐵架和竹枝，他順着篾繞的方向束了幾個圈，解釋：「篾不能交叉疊着。」然後將篾的兩端像扭麻花般扭成一條，穿過篾結兩次再拉緊繫牢。記者拍打了幾下試探篾的牢固程度，那根竹緊緊固定在鐵架上一動不動。黎續說紮篾的繞圈數視乎竹的粗幼，一般至少要繞3圈，而且紮篾不能靠蠻力，要用陰力，手指也要靈活，不然一個不留神篾就會鬆開。
鞏固戲棚結構的主要杉木則要用上「索篾」技巧，黎志成說索篾要用3條尼龍篾疊在一起綁，他以2條篾示範，一條綁在鐵枝上圍着旁邊的竹來回繞幾圈，再駁一條新篾，然後將2條篾對齊疊好，綁一個結後繞圈，最後穿過中間的篾結，再繞幾個圈收篾，「好似紮大閘蟹那樣」。入行搭戲棚才兩年的李慧賢笑言他仍沒學會索篾，還得靠黎志成出手。
李慧賢搭了20多年金屬棚，他說鐵架的橫向力、拉應力和受壓應力等都有數可計，「量度的尺寸（數據）整齊得多，這比竹棚更方便」。紮竹和杉的尼龍篾，須有足夠強度和韌度，一般搭竹棚用的尼龍篾強度每條應不少於50公斤，闊度介乎5.5至6毫米，厚度則在0.85至1毫米之間。雖說尼龍篾的受力有具體數據，但竹和杉尺寸很主觀。李慧賢解釋，每根竹和杉都長得不一樣，其粗幼和長度等有所分別。不過他們用作主結構的杉木長度最基本要有25尺長，中心至少直徑4寸粗，「沒4寸的根本沒有用處」。
李續說計算竹棚承受重量的數字「很虛」，計金屬棚他則心裏有數，譬如他們用的鐵架，每條鐵通重約10公斤，其承重量約5噸，「我們整個戲棚應不夠5噸（重），所以一定夠力」。這對戲棚師傅來說安全得多，也穩固一點。那為何不乾脆搭一個全鐵戲棚呢？一來鐵會吸熱，而且搭金屬棚通常會鋪帆布，「很悶熱」，竹棚則會鋪鋅鐵，「用鋅鐵涼很多，又會卸風」；二來竹棚具韌度和靈活，戲棚最大的敵人是風，風從四方八面而來，竹的韌力使它可抵受強風後回彈，不易折斷。
混合竹棚和鐵架搭戲棚要計的數更複雜，不過李慧賢以竹棚15尺為一格的距離為量度標準，因為15尺長的杉木承重量較強，預先算好鐵架和竹杉接觸的前後距離和斜面，畫好戲棚結構圖則，與黎志成商量後再實踐。黎志成說紮篾能有效受力，一根杉木和竹分別可站兩個人。毛竹、篙竹（毛竹較粗大可用作承重的支柱，較幼細的篙竹則用於水平支撐）、杉木和尼龍篾，師傅用這些看似簡單的材料搭成一個個具美感和牢靠的戲棚，戲棚搭建技藝作為香港非物質文化遺產，背後不僅蘊含傳統和歷史價值，還體現力學和人體工學的平衡。
戲棚師傅人手不足
黎志成搭過地盤工程用的竹棚，他說無論是搭戲棚，還是建築竹棚都有其危險，他則認為戲棚較安全，「我們在這裏（戲棚）工作，會確保竹杉拿上手結實才用，是細心挑過的」。在地盤搭竹棚要穿安全鞋，戲棚師傅也有此需要嗎？黎笑言搭棚要輕巧，宜穿一些鞋底較軟的鞋，安全鞋則太硬，「站到竹上去沒那麼食力」。搭戲棚跟搭竹棚的企位略為不同，戲棚師傅會從杉木的頭尾兩端上棚，需要二人合作，「地盤裏則是一個人就行了」。
縱然搭戲棚和竹棚相差甚遠，面對戲棚師傅不足的問題，黎志成說他們趕工時還得找做外牆維修和地盤工程等的竹棚師傅幫手，黎續稱：「全港識搭戲棚的人現時不超過40名，可以指揮怎麼搭戲棚的則不超過6人。」
除了人手，黎志成說場地要求也成問題，他指現在搭戲棚的場地大多要向康文署申請，他與李慧賢今次搭的戲棚便在康文署轄下的沙嘴道遊樂場，「有時間規定，定了什麼時間可以開始搭，什麼時間要拆並交場」，他們約花了半個月時間搭建。假如在離島如大澳和索罟灣，或是新界鄉村如元朗厦村和粉嶺龍躍頭打醮，「是（村民）自己地方，隨時可以開工，做3個月也行」，相較之下時間沒那麼緊迫。李慧賢說混合鐵和竹搭戲棚並非主流，亦非傳統做法，不是所有活動主辦方都能接受。
戲棚是搭來演神功戲，黎志成和李慧賢又如何看待將其搭建技藝用於其他藝術創作？黎志成曾參與這些竹藝作品，例如以竹搭成的聖誕樹，他笑言：「你要我搭條鯉魚都得。」但這是否傳承戲棚搭建技藝的另一種形式？黎則認為「仍是要有人（師傅）搭」，沒有人手，做什麼也是徒然。李慧賢補充，這些創作最多能帶動竹藝文化，而非戲棚，「現在少人看大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