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上星期日寫教宗選戰，我寫了兩句：「這幾日，來自美國的主教部部長Robert Prevost樞機的呼聲突然變得高漲。然而美國樞機要當選的話，需跨過很多障礙。」其實本來我是寫他當選的機會微乎其微，不過一念之間改了。然後我又寫道：「大熱可以倒灶（而我相信且希望Parolin會倒灶），不太知名者可以爆冷。」果不其然，大熱真的倒灶了，黑馬跑出了，世界迎來了世上首位來自美國的教宗良十四世（Leo XIV）。
長期觀察教廷的人士都知道，選教宗有個所謂「American curse」，即來自美國的樞機難以當選。原因是自冷戰時期美蘇爭霸，到後來美國一權獨大，以歐洲為中心的樞機團都不願意看到一個美國人當教宗。然而Prevost當選，或多或少顯示教會和世界格局改變了：樞機團多了來自亞非拉的成員，而美國亦不再獨大。此外，這位來自美國的新教宗其實很不美國。他出生於芝加哥，22歲時加入奧斯定會（Order of Saint Augustine），於1982晉鐸成為神父。後來到羅馬的宗座聖多瑪斯大學攻讀教會法典，取得博士學位。升神父不久，便加入修會的傳教團隊到秘魯傳教。其後短暫回到美國，於1988年再度前往秘魯，領導修會在特魯希略（Trujillo）的會院長達10年，同時在教區教授教會法。1999年回到芝加哥擔任修會省會長，不久獲選為修會的總會長，繼而連任，任期總共12年。2014年獲教宗方濟各任命為秘魯奇克拉約（Chiclayo）教區的宗座署理，翌年獲祝聖為教區主教。2020年又再擔任Callao教區的宗座署理，2023年獲任命為宗座拉丁美洲委員會主席。可見他雖然在美國出生，但身心皆繫拉美，甚至是秘魯公民。他或因此得到拉丁美洲樞機的票，傳媒報道洪都拉斯的Oscar Maradiaga樞機是其主要支持者。其在聖伯多祿大殿的陽台上首次見信眾時，特別加入簡短的西班牙語發言，可見一斑。
另一令我認為他難以當選的原因，是他涉嫌處理兩宗性侵犯案件不力。第一宗發生在秘魯奇克拉約教區。3名姊妹控訴2007年起被兩名神父侵犯。2022年，受害人向教區投訴。教區聲明指Prevost按照程序處理，展開調查，並把報告提交至教廷。而Prevost亦有和受害人會面，並鼓勵他們報案。但當地法院因證據不足而結案，教廷調查亦因法院終止案件而停止。其中一名受害人不服，公開事件，並指找到起碼7名受害人。新任主教決定重新調查，而其中一名神父也承認犯案。3名姊妹前年質疑教區2022年時並無展開實質調查，又有受害者聲稱該名涉案神父曾向Prevost認罪。另一宗案件發生在芝加哥。2000年，Prevost容許一名犯過性侵案的神父居住在奧斯定會的會院，然而該會院附近有一所天主教小學。儘管文件顯示會方特別派員監察該神父的活動，不容許其接觸兒童，但該小學並未獲知會。教會在處理性侵犯問題的改革上，一直障礙重重，進度緩慢。兩單案件會繼續是新教宗的軟肋。而這軟肋會否警醒其必須繼續推動相關改革，有待觀望。
我之前提到，教宗選舉是「逆轉方濟各」及「延續方濟各」兩大路線之爭。而結果出來了，我會形容良十四世將「謹慎地延續方濟各路線」。他取名良，本身已經有很大啟示。良十三世的任期處於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當時歐洲以至世界正經歷劇變。特別是工業革命造成新的生產關係，資本家壓榨勞工的問題日益嚴重。良十三世發表《新事》（Rerum Novarum）通諭，旨在界定勞資之間應有的關係，確立工人的尊嚴與權益，批判惡劣現象：工人階級孤立無援，被交付於「鐵石心腸的僱主和貪得無厭的競爭」。該通諭獲譽為現代教會第一份社會訓導文件。教宗本人亦確認取名良，是指向良十三世。加上深厚的拉丁美洲背景，他將與方濟各一樣，關顧貧窮、勞工等社會正義問題。
延續「共議同行」路線
另外對於爭論極多的「共議同行」（synodality）路線，良十四世亦會延續。他在當樞機時，多次表示支持共議，認為能夠使教會內所有人共同應對挑戰。然而他的行動模式未必與方濟各一致。方濟各是耶穌會士（Jesuits），明言「現實比觀念更重要」，不太計較手段。良也是傳教士，但有教會法背景，或許會傾向清晰多於模糊，推崇有序多於冒險。奧斯定會的神恩（charism）建基於聖奧斯定（St. Augustine of Hippo）所立下的《聖奧斯定會規》，重視默觀，強調團體。因此良可能比較願意放慢腳步，減少特立獨行（或減少獨斷）。
同時良明顯以宣講和平為己任。首次以教宗身分見世人，便說：「願你們平安！這就是復活基督的平安，一種令武裝解除的平安，一種使人感到平息、謙卑和堅忍不拔的平安。」又說：「我們必須一起設法成為一個傳教的教會，一個搭建橋樑、對話的教會。」對於移民議題，他立場清晰。傳媒很快便找到他的社交媒體帳戶，看到該帳戶曾發帖文斥責美國副總統萬斯有關移民的言論，表明天主不會要我們把對他人的愛分等級。可見他與特朗普政府的關係，將來不會太和諧。不過他在性別及性小眾議題上，卻傾向比方濟各嚴厲。例如他曾在2012年公開批評西方傳媒宣揚違反福音的信仰及習慣，例如同性戀生活方式及容許同性伴侶可以領養兒童。對於他會否繼續容許神職人員祝福同性伴侶，大家拭目以待。另外，當日教宗方濟各當選後在陽台見信眾，一反傳統，未有穿上紅色肩衣（mozzetta）。而良恢復傳統，因此或許會慢慢緩和教內「禮儀之爭」。美國教會分裂嚴重，樞機團卻選出一個來自美國的教宗，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在Trumpism橫行的時代，良會是另一種「美國聲音」，但其能否團結美國教會，我對此頗為悲觀。
從國務卿人選看未來中梵關係
最後談一談華人社會最關注的中梵關係。良當選後，中國天主教一會一團亦有致賀電。從公開資料顯示，良以往與中國教會無什麼聯繫，而且也不屬於教廷外交體系。剛退休的台灣駐教廷大使李世明接受傳媒訪問時表示，他曾與Prevost見過面，指對方清楚知道大陸與台灣的分別。另外良2023年獲任命為主教部部長，處理大部分教區的主教任命。但中國因被歸類為「傳教區」，因此其主教任命主要由萬民福音部——2022年改組為由教宗自任部長的福音傳播部——處理，及後國務院亦有參與，因此Prevost未必直接涉獵過中國的主教任命。其教會法背景或有助釐清中國教會一些曖昧混亂的現狀，治教依法。但他必定需要時間認識中國問題，而國務卿帕羅林樞機及香港的周守仁樞機都會是主要的諮詢人選。去年年尾中梵臨時協議續約4年，正好給他緩衝時間去了解。往後去向如何，可以看一項重要指標，就是國務卿的人選，因為帕羅林是中梵協議的最大推手。估計短期內未必會撤換帕羅林，畢竟需要過渡。但之後如果良繼續任用帕羅林，則對華政策保持不變；如果換人，則表示有新方向。
我們估計新教宗的行動模式，其實都只能根據他過往的言行舉止。然而方濟各上任前，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當總主教時，為人嚴肅，不苟言笑。誰知道當上教宗後，變得開懷，時常展露歡顏，且行動破格。所以毋須太快下太多的結論。新教宗的兄長接受訪問時，說他的弟弟經常玩wordle，不知道現在會否維持習慣呢？一切言之尚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