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維也納古典一面總叫人津津樂道，但她並非只得過去而沒有現在的文明古都，走到近當代依舊是藝術搖籃。當中近代奧地利藝術家克林姆（Gustav Klimt）和席勒（Egon Schiele）的作品不忌諱裸體、情色和性愛，表現人類最原始、真實的情感，放在當下，仍然嘖嘖稱奇。
無獨有偶，香港藝術家黃炳獲邀在維也納應用藝術博物館（Museum of Applied Arts，MAK）舉辦個人展覽edging，其動畫作品以性和欲望為主題，時會引來衛道人士抨擊，在他而言，性只不過是他的隱喻、藝術語言。觀看前，宜先放下「有色眼鏡」。
男性褲襠裏的陰莖通常往哪個方向擺？根據資訊未必可靠的Yahoo知識+，西褲發明後，因西褲勒着男性下胯中間位置，所以陰莖通常向左或右擺，沒有人將陰莖放在中間。黃炳動畫《你要熱烈地親親爹哋》第一幕認真探討這個問題。
策展人：以性揭露隱藏情感
黃炳動畫看似無厘頭，但他的作品《黃炳寓言（一）》曾獲荷蘭鹿特丹國際電影節最佳短片老虎獎，上月他更擔任金馬獎動畫類初選評審。edging策展人Marlies Wirth則從網絡認識他的動畫，她說最初看到他的動畫時大吃一驚，同時受他的幽默、說故事方式和動畫風格吸引，因為他將日常觀察轉化成動畫裏的超現實故事，「我認為他講的這些隱喻是在講述現今社會，不止在香港，在全世界也是正確的」。
Wirth續解釋，黃炳只是透過性來揭露當代人隱藏的情感，例如羞恥和欲望，又表達社會中難以宣之於口的意見，所以帶黃炳動畫到維也納，觸發當地觀眾思考。她舉例，奧地利雖有言論自由，但墮胎仍是敏感議題——《你要熱烈地親親爹哋》大膽描述一名女性角色認為夭折嬰孩都能上天堂，於是不斷墮胎，送嬰孩上天堂，為自己積陰德。
展覽名稱edging來自性交術語——維持長時間性刺激而控制高潮以增加快感，「如果你從比喻的角度來理解，這意味着如果你忍耐，希望之後會發生更好的事情」。Wirth說，保守的觀眾或許轉身離開，願意開放的觀眾可佇足觀看，踩在邊界挑戰自身思維。展覽播放4部黃炳的動畫，「這4部作品的故事把一堆彼此相關的主題放在一起，都是關於社會的」。
然而陰莖擺向哪個方向，跟社會有什麼關係？黃炳稱《你要熱烈地親親爹哋》在2017年創作，當時香港社會熱熾討論政治立場左中右，讓他聯想大多數人陰莖擺位的問題。當他查閱到Yahoo知識+的答案，「講到似層層咁」，同時也感覺男性必須「選邊站」似的。後來他再想，亞洲男性陰莖較短，豈不能放在褲襠中間，「其實你是不是排除了中間中立或陰莖短的人」？
香港人對性相對保守，若只着眼黃炳動畫表面的性，就會忽略背後的隱喻。他創作時從未想過談論性會太開放和粗鄙，「我們生活在網絡世代，有什麼多恐怖、多變態的東西未見過」？本來他也沒有想過作品是否對性太開放，後來透過訪問，與香港觀眾問答和談天，「他們着眼位都可能是說性和欲望。其實反證到一件事，性在社會裏是特別的存在」。
踩界推進討論 動畫如「糖衣包裝」
黃炳認為，人在牀上或性事中最能表現並真實反映自己的欲望，譬如在政治正確的世界不會將人分類，但在色情網站裏「我們容許大家將人分膚色……某程度那條模糊界線在色情網站是獨特地容許存在，你可以表達你在牀上想要的東西，這是你在正常上班或在社會不容許的」。
與其說是越界，黃炳認為是在踩界，「我不是好放任地寫，其實那條界線都用了很多時間探索」，越界是冒犯他人，但踩界只是挑釁（provoke），嘗試推進社會討論不同議題的界線。另一方面，他認為動畫媒介本身有着一層「糖衣包裝」，就像給大人吞的糖衣藥丸，因為沒有人會認為動畫裏發生的事情是真實，或是創作者認真的想法，反而讓人有虛位去反思。
在展覽中另一部動畫作品《唔好意思遲咗覆》，「我」透過一名女性小腿的靜脈曲張，進入她的身體內部世界，同時被困之內。在被困女性身體的內部世界大框架下，思緒不斷游走，「我」在裏面經歷不同事情，反映黃炳對不同事的想法，其中一件事取自他兒時親身經歷。
小時候黃炳跟家人拜山，走過山墳眾多墳墓，家人千叮萬囑他不要「亂諗嘢」。「你一這樣說就大劑喇，我的腦袋一直亂諗。」他續解釋：「其實我們做一個正直或做一個好人，我們一定要綵排做壞人，否則我們不知道壞人的線在哪裏。」
搭巴士看見蟑螂爬上孕婦身 反應是……
《黃炳寓言（一）》和《黃炳寓言（二）》是以寓言形式來敘述，昔日的寓言故事都會帶出道德教誨作結，黃炳仔細一看，發覺已不太適用於當代社會，部分教誨在當代社會已是基本道德，部分則在當代社會難以實踐。「對我來說，寓言就是想誠實地說（一個道理）。如果我們還在用（舊寓言）那個邏輯活下去，根本就會令到人很大壓力或抑鬱，因為我們做不到（舊寓言的道理）。」於是他決定創作屬於當代社會的寓言故事，述說現今能夠應用的道理。
《黃炳寓言（一）》其中一個故事，是一棵樹坐巴士時看到一隻蟑螂爬在大象孕婦身上，樹深思熟慮後，決定不告訴大象孕婦，轉往巴士上層。這個故事也取材自他個人經歷，當時他想像過多種情况——如果貿然告訴孕婦，隨時會嚇到她流產；即使沒有流產，她亦有可能會發出尖叫聲，尖叫聲反而嚇倒巴士司機，隨時炒車，連自己都賠命。經一輪思想掙扎後，他決定走上巴士上層，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我上去之後，就坐在那裏冷靜，覺得很自卑、很羞恥，覺得很羞恥之餘，我就了解一下這個羞恥的感覺。」寓言故事最後得出一個結論：「自命好公義愛思考的你，不妨多花時間思考自己的多餘與無能。」
近來香港創作自由受到關注，雖感同業間的壓力，但黃炳自身於創作上並不會很難找到方向。因其創作不囿於政治、民生或社會，他形容自己的創作就像「執漏」，「我就是執回社會中間漏了的角度」，指出社會矛盾和荒謬的地方。隨着社會環境轉變，接收不同，創作亦有不同。唯獨疫情期間，全世界經歷同樣的荒謬，其實大家都認知自己身陷荒謬，他才經歷創作上的失語，構想不到回應社會的內容。「對於我來說這個形式（動畫）是最自由，因為其實除了技術限制之外，它沒有任何限制的，而我可以表達到100%的自己。」
黃炳展覽edging
日期：即日至2024年3月31日（周一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