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自1980年劃定為經濟特區,深圳從此與經貿商業畫上等號,然而,近來港人北上鵬城,無不發覺她悄然發展起文創產業——深圳美術館開辦新館,文創園區孕育藝文空間(如獨立書店),坪山美術館專門整合公私領域的藝術資源等。民間亦在網絡自行整理公共資源,仙湖植物園便搖身一變成文青熱點。
深圳美術館(新館)剛於2023年底開幕,開幕節目之一是日本藝術家鹽田千春的巡迴回顧展,本報特此訪問鹽田千春。她的標誌作品是密集編織的紅或黑線,大型裝置穿透展覽空間。回顧展亦追溯她從小至今的藝術路程——兒時畫作、大學時最後一幅油畫、海量相片回顧往昔創作等,宛如剖開一個人的靈魂,窺視生命的模樣。
2019年鹽田千春在東京展開巡展首站,然而籌備期間她癌症復發,要一邊治療一邊籌備,令到展覽本身就表現了她的生命力。而且,編織色線的大型裝置都需要因應展覽空間重新編織,每一站巡展都先有一番大工程。同時她主張展覽不宜太多文字解說作品,只在作品一隅寫一段表達其思緒的文字,展覽變成純粹而入心的視覺饗宴。
踏進「鹽田千春:顫動的靈魂」展場,映入眼簾是鹽田的標誌紅線《不確定旅程》(Uncertain Journey),由紅色毛線和金屬架組成,紅線延伸至展覽空間每個角落,金屬架屈成小船模樣。紅線有如無數條血管,象徵人際間的連繫,小船意味世情並不確定,表現鹽田的精神世界。另一作品《連接細微的記憶》(Connecting Small Memories)也用紅線連接不同縮小的生活用品,討論人在生活裏的記憶。
夢見人畫合一 從繪畫轉向立體創作
展覽一開首就以大型裝置震撼觀眾,許多人佇足打卡、自拍,似乎失卻鹽田讓人感受藝術的本意。鹽田千春對本報表示,過去當代藝術的受眾很少,大眾可能認為當代藝術很難理解,「但由於社群媒體的出現,愈來愈多人開始關注當代藝術。許多人都會想來親眼看看藝術作品,這就踏出了第一步」。打卡可能是當代觀眾接觸藝術的第一步,然而鹽田的藝術第一步不是裝置,而是繪畫。
1977年,她5歲時畫了第一幅畫《蝶依向日葵》(Butterfly on the Sunflower)——有點皺褶的黃色畫紙上,一隻畫得像蘋果的蝴蝶撲向向日葵,簡單純粹——但在1992年,鹽田在大學一年級時完成最後一幅油畫便擱筆,因為她發覺繪畫形式不足以表達自己。有次到澳洲交流,某夜她夢到自己和油彩融為一體,融入作品之中,醒來就將紅色顏料灑到畫布和自己身上,人畫合一,自此開拓出藝術新路向,在立體空間創作。
對她來說,從平面轉向立體創作並不困難,因為平面繪畫都會先在白紙畫上黑線,而在立體空間的黑(紅)線就像畫紙上的線。在《靜默無聲》(In Silence),無數黑線纏着一部燒焦的鋼琴和一堆椅子,黑線同樣延伸到展覽空間的角落。燒焦的鋼琴來自她的童年陰影——9歲的時候,鄰家起了一場大火,鄰居的鋼琴被大火煙熏,然後垮塌於大火之中,發出轟轟巨響。此情此景一直縈繞在她心頭,感覺生命的脆弱。
層層「皮膚」感受「不在的存在」
鄰家的大火曾確實發生,然而「不在的存在」也是鹽田藝術探討的主題之一。她認為衣服是人的第2層皮膚,記憶就像累積在衣物中。《時空反射》(Reflection of Space and Time)懸掛白裙,白裙曾經是某人的容器,即使不見其人,白裙亦寄存那人的記憶,表現出其生命。第2層皮膚之外,鹽田認為還有第3層皮膚,就是我們生活的空間,例如牆壁、窗戶和門等。
在日本的大學畢業後,鹽田遠赴德國學習,至今仍留德創作,她亦設計過不少德國戲劇的舞台空間。鹽田剛到德國時,柏林圍牆才倒下幾年,生活在前東德地區的她發現不少建築物紛紛被拆毁,她不禁好奇建築物裏的人的去向。因此鹽田到工地收集已拆下的窗戶,創作出《內與外》(Inside-Outside)。從舊窗戶看過去,就會見到貼在展覽空間牆壁的柏林工地風景,由第3層皮膚感受曾經存在過的人。
鹽田在德國也設計過不少戲劇舞台,例如《伊底帕斯王》(Oedipus Rex)、《齊格弗里德》(Siegfried)和《諸神的黃昏》(Twilight of the Gods)。她表示,設計舞台與藝術創作不同,「在設計舞台時,是要共同完成一件藝術作品」,她強調這需要合作,與他人分享想法;而「裝置藝術中是沒有演員的,只有來來往往的參觀者」,她認為作品會成為參觀者生命中「藝術收藏」之一,「成為其(生命)歷史的一部分」。
紅繩懸掛行李箱 象徵遊子忐忑
鹽田在德多年,她在展覽寫道:「生活在來自天南海北各國的人之中,我忘了自己是日本籍。」某次她望向鏡子,意識到自己的黑頭髮和黑眼睛,霎時問起每一個遊子離鄉別井的因由。《累積——尋找去處》(Accumulation - Searching for the Destination)由上而下用紅繩懸掛無數個行李箱,象徵無數遊子,某些行李箱裝上摩打,偶而郁動起來,就像遊子內心偶而孤獨惆悵。不過人的終點肯定是死亡,於是展覽尾聲是錄像作品《關於靈魂》(About the Soul)——鹽田問了一群10歲的德國小學生關於靈魂的問題,例如「如果人死了,靈魂會消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