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文學史上最著名的那場雨是什麼？」早前，有人在社交平台提問，引起一眾文學愛好者留言。有人寫下李清照的《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有人憶起《百年孤寂》中那場「一連下了四年十一個月零兩天」的雨；亦有人想起張愛玲的《小團圓》，九莉在筆記簿上寫道「寧願天天下雨，以為你是因為下雨不來」。
還有人提到曹禺的話劇《雷雨》，那個鬱熱逼人的夏日夜晚，幾聲驚雷，一場暴雨，奏響一個時代、兩個家庭、八個角色之間封建、人倫與階級多重矛盾交錯的悲歌。香港藝術節委約、李六乙執導的話劇《雷雨》將在多地巡演，香港場一開票已經售罄，古都西安尚有餘票。近百年的劇本，逾千年的古城，穿透時空，李六乙希望「讓戲劇回歸戲劇，人回到人」。
1934年，23歲的曹禺發表劇本《雷雨》，曾自言「我不能窺探這些大師們的艱深，猶如黑夜的甲蟲想像不來白晝的明朗」的他，自此成為「中國的莎士比亞」，《雷雨》亦成為中國現代話劇的代表作與里程碑，從話劇舞台到電視電影，故事中1925年那個夏夜的雨，下了100年，至今仍未停。
提起《雷雨》，浮現在觀眾腦海中的或許都是夏天的周公館——暴雨將至之時，眾人在此處重聚，陳年故事被揭開，埋藏於「穩定」表象下的大家庭荒誕關係就此揭開；雷雨落下之際，專制與自由的矛盾、工人與資本家的對立、愛與恨的糾纏……整個社會的矛盾彷彿被凝聚在此處，被雷聲點燃，在雨中走向既定的悲劇命運。「他們正如一匹跌在沼澤裏的羸馬，愈掙扎，愈深沉地陷落在死亡的泥沼裏。」在1936年發布的《雷雨》單行本的序言中，曹禺如是說。
過往的《雷雨》4幕話劇，總將場景放在周公館，將時間放在夏天。然而，曹禺筆下的《雷雨》，這個「殘忍而冷酷」的夏天到來之前，故事還有「序章」，發生在教堂附屬醫院的冬日下午，暮年的周樸園在大除夕走進曾是周公館的醫院，在修女的指引下探望已經瘋掉的故人，伴隨着教堂的大彌撒與修女的討論，時間重回10年前的夏天，《雷雨》的故事正式開始。當一眾角色或是死或是瘋之後，故事走向「尾聲」，又回到教堂醫院，天空落下一場大雪，周樸園坐在教堂外聽着彌撒聲。
保留序章與尾聲
曹禺說，「序章」與「尾聲」給了觀眾「欣賞的距離」，使觀眾不至於被情節驚嚇；又可為故事罩上一層紗，讓觀眾置身「時間上非常遼遠的處所」，感知其中不易明瞭的情感。然而，或是出於時長考量，或是對其中的宗教元素有所顧慮，搬上舞台的《雷雨》，幾乎從未出現過「序章」與「尾聲」。在李六乙的觀察中，「在1949年以後，基本上大部分的演出都刪除了序章和尾聲——無論是基於什麼樣的原因……但我個人覺得，首先應該回到曹禺，而回到曹禺的一個重要環節，就是要把序幕和尾聲找回來」。
保留序章與尾聲之外，李六乙還希望讓眾多角色跳出社會符號，「把真的人、真的情感、真的思想、真的靈魂表達出來」。他舉例，在是次執導《雷雨》時，他將「最有曹禺精神，最反叛、最革命」的蘩漪（盧芳飾）作為主角。她雖是周樸園（胡軍飾）妻子，卻只是他維持家庭秩序的擺設，被囚禁於公館中，決意抗爭卻又被視作「瘋女人」。與繼子周萍（苗馳飾）的不倫關係是她愛慾的出口，「她荒唐嗎？算是。很多人說她瘋了，但她瘋了嗎？這是值得思考的問題」。在李六乙看來，蘩漪的「病」在於「她的靈魂超越時代與社會的存在」，「她做的事、她追求的精神世界，在那個時代，甚至現在的很多人都做不到、不敢去做，如果去做，將會被社會批判……其實蘩漪沒有病，是整個世界有病」。
胡軍版周樸園添「人情味」
一貫被塑造為專制大家長、偽善資本家的周樸園，在是次由胡軍飾演的版本中，亦多了些「人情味」。胡軍眼中的周樸園「有很強的複雜性，既是一個大家庭中的父親，又是家族權力的中心點，同時也有着掙扎和脆弱」。故事中的那個雨夜，兩任妻子蘩漪與侍萍（李紅飾）雙雙精神失常，4名子女3個死亡、1個出走，只留下周樸園一人，守着空宅，憑弔着生命中出現的故人。「我想強調的是周樸園的孤獨和情感上的貧窮，還有一種掙扎……他不幸福，但他身上的悲劇是怎樣造成的？有社會、也有人性」，胡軍說。
舞台飄起的大雪中，幕布落下，《雷雨》的故事走向尾聲，孤獨而貧窮的周樸園獨自坐在幕布之外，與台下觀眾對望。曹禺曾說，「我最推崇我的觀眾……我獻給他們以未來先知的神奇。在這些人不知道自己的危機之前，蠢蠢地動着情感，勞着心，用着手，他們已經徹頭徹尾地熟悉這一群人的錯綜關係」。無論是知曉角色未來，甚至早已記得對白的觀眾；還是初次走入劇院感受這場「雷雨」的觀眾，不妨試着「動着情感，勞着心，用着手」，聆聽曹禺筆下「代表天上轟轟隆隆的聲音，警醒芸芸眾生」的雷，與「代表來自天上的洪水，把大地冲個乾淨」的雨。
《雷雨》
時間：2月14日晚上7:45；2月15、16日晚上7:30
地址：西安市未央區鳳城九路與開元路十字西南角開元大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