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城市中，時間如河，在話與話的間隙裏、在人潮擁擠的地鐵月台上、在萬家燈火亮起的瞬間，悄無聲息的流過。手機、廣告、日程表與顯示屏，無時無刻不在催着人奔向未來。在永不停歇的城市裏，是否可以找到一個瞬間，停下來，任由時間向前走？
一年一度的新加坡藝術周瞬間就過，抓不住、追不返。幸好，藝術不如時間那般殘忍，尚有不少公共藝術仍在展出。由廢棄校舍改建的藝術空間New Bahru正舉辦公共藝術展Now Now 2025，6名當地青年藝術家試圖用攝影，捕捉城市中的瞬間與永恆。
「現在幾點了？」關於時間的問句，一天會聽到多少次？在策展人Dawn Ng看來，生活在如新加坡一般「飛速運轉、並且以未來為導向」的大城市中的人們，或許都有着對「停下來」的強烈渴望。可是，如何才能停下來？Dawn Ng回答：「攝影中有種特殊的力量——可以凍結時間。」按下快門，6名藝術家想要挽留的瞬間被相機定格，再製成巨幅海報，張貼在藝術空間的四周，供人免費觀看。無論是駕車時匆匆一瞥，還是深入空間細探磚瓦，Dawn Ng希望用展覽，完成一件公共藝術品的「使命」——「對於一件公共藝術作品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反映一個暫停的時刻」。
晨光熹微 反覆印刷像懸浮牆面
New Bahru藝術空間前身，是新加坡傳統南洋華校南僑中學的舊校舍。淺橘色的外牆、淡粉色的紅磚，走入其中，仍能依稀窺見過去學生們的生活痕迹。用學生時期結伴去班房的腳步，穿過幾棟教學樓，走上兩層樓梯，轉角牆面上貼着一幅海報，溫暖而日光曚曨的海平線綿延在牆面，海平線上正躍動着初生的朝陽——這是視覺藝術家Liu Liling的作品Dying Blush，記錄下晨光熹微的瞬間，Dawn Ng解說，「Liling的作品有趣之處在於，她將照片多次以物理處理，包括表面擦除、重複和分層，最終呈現出一個抽象的畫面」。在反覆印刷之間，太陽的強烈色彩被剝離、軟化、模糊，直至形成一種夢幻場景，海報中的景色彷彿在牆面懸浮。
戀人相擁 散發純粹與痛楚
如果可以選擇，你最想記錄下哪一刻？攝影師Sean Lee的答案，是戀人擁抱那刻。在舊校舍外牆上，懸掛着一幅黑白肖像。肖像中，年輕男女擁抱着對方，背後是森林與擁擠的城市，女孩望向鏡頭的眼中沒有一絲猶豫與恐懼。Sean Lee把這幅照片叫做Young Love。年輕的人們，年輕的愛，美好背後，卻有着稍縱即逝的短暫。Dawn Ng說，與Sean Lee共事多年，察覺到他的作品中「總是散發出一種純粹與痛楚」，「時間的存在感在他的作品中清晰可見，卻又無法停留」。或許這就是肖像被掛在高處的原因——青春如此美麗，又搖搖欲墜，走上高峰的瞬間之後，便會跌入無法逃避的低谷。
被壓桌上 訴華人家庭長女角色
瞬間總是美好嗎？答案顯然是否定。回溯記憶中難以忘卻的瞬間，歡聲笑語與淚流滿面，究竟各佔幾多？Lavender Chang將童年時那些對外界壓力敏感而脆弱的時刻凝固在攝影中。舊校舍內某個走廊盡頭，狹窄的牆面上掛着她的作品Eldest Daughter #6。相片中的年輕女孩，被壓在桌子上無力反抗，眼神空洞而無助的望向鏡頭。仔細辨認，壓住她的手有粗有細，手的主人大概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生長於華人家庭的她，圍繞華人家庭中的長女，創作了多幅肖像攝影，每幅都有相似的構圖——面孔不同、年齡不同的女孩們，都被來自家人的一雙雙手壓在枱面。Lavender Chang介紹作品時表示，在過去的華人文化中，「長子」與「長女」有着不同的分工；但現代社會中的長女，大多被要求承擔過去長子的責任，如贍養父母、貼補家用等；但與此同時，洗衣、擦地、煮飯等家務，卻並未成為長子的新責任，仍被視作長女的份內事。「現代華人社會期望女孩像男孩一樣，有時女孩必須放棄過去她們被期望扮演的角色，以適應新的角色」，Lavender Chang說。
「夜裏回憶是白天川流來往／此刻偶經的車／活着／時光如水經過」，或許正如《城市》歌詞中所唱，在深夜的回憶、白天的車流中，時光如水經過，開心與悲傷的瞬間一同被捲走。Dawn Ng說，眾多藝術家的作品遍佈New Bahru的各個角落，內容不同、各有風格，但幾名藝術家皆來自城市，他們的作品中有着共同的「時間感」，「如果你仔細觀察這些作品，它們的本質就是一段模糊的時間、一個徘徊的目光、一縷略過的光線、一種瞬間的失重、一個被困住的時刻、一個日出的瞬間」。公共藝術，不為盈利，而為藝術教育，但在Dawn Ng眼中，公共藝術或許還能成為一間「休息室」：「這裏可以沒有反思或信息，只有一種想讓觀眾在這個永不停歇的城市中感受到時間的延續、或是對放慢的渴望。」
NOW NOW 2025
日期：即日至12月31日
時間：上午10:00至晚上10:00
地點：新加坡金炎路46號和58號New Bahr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