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早幾天發生了一件令我反思很深的事。我和孩子玩大富翁,10歲的大仔認真刨完說明書後說,擲出孖骰的人可以獎多擲一次,我們遂按這個不太熟絡的規則玩。有一次,5歲的弟弟走棋後發現,剛才在擲到孖骰後忘了添擲,隨後的我因自己尚未發棋,就讓他補擲。
這時,哥哥突想起自己之前也忘了添擲,要求補擲。但我認為那相隔太久了,阿哥漏擲之後,細佬已經走棋,讓阿哥補擲就意味要推翻那一步。我向大仔簡單解釋,心想以他的水平,應該明白我的判斷。不過,大仔顯然覺得不公平。「點解細佬可以,我就唔可以?」
現在回想,孩子當然有權這樣問。然而那一刻我卻瞬間有如火山爆發——他怎可能這麼問!我怒說絕無半點偏袒之心,並帶着誓神劈願般的悲憤,強調自己向來盡力做公正的媽媽,這一次判斷也是完完全全的公正。我還責罵孩子,不能質疑我的誠信。
面對我的暴怒,孩子自是默不作聲。後來我大概是離枱飲水,冷靜一會之後遊戲繼續,僵冷的氣氛慢慢消融。最後我踩中了大仔的太平山而破產,算是在歡笑中收場。
然而,我知道事情還未了,在嬉笑的罅隙中不斷回看剛發生的事。我不是第一次因為孩子的說話而暴走,每次暴走,我都有種被孩子逼迫的感覺。但孩子真的在逼迫我嗎?他只是在問一個任何孩子都可能問的自然問題,為什麼我那麼生氣?逼迫我的其實是誰?
兒子正常提問 媽媽大發雷霆
我終於明白,在睡前故事時間跟孩子剖白。剛才阿哥要求補擲骰子,是很正常的提問,之後我大發雷霆,並不是他的錯,而是我自己一路藏着的結。因為,他道出了一句我從不自知的禁語,問了我幼時從不敢問的問題。
剛才發脾氣的,不是一個成熟的大人,而是一個只有六七歲或更小的我。小時候我母親重男輕女,非常漠視我。她反覆強調生活貧困,一個錢我都不能亂花。但有一天她花錢買了個無聊的玩具給弟弟,我很妒忌、很痛心。
「其實你今日幫我問咗我當年都有嘅問題——『點解細佬可以,我就唔可以?』但嗰時我唔敢問,好驚。我好驚得到嘅答案係阿媽唔惜我……點解阿媽唔惜我?我個心好痛,好難過。」
說到這裏,我哭了。我終於認出,之前在大吵大鬧、此刻在哽咽的,就是我禁錮多年的內在小孩。多年來,我一直禁止她提問,是我在逼迫着她。我只要求自己無比公正,以禁絕痛苦的提問。我漠視了幼小的我所需要的安慰。
當孩子的行為觸發我們的情緒,往往未必是那行為有問題,而是因為孩子衝擊了我們內在小孩的傷痛。我們必須自問:「這刻是誰在扮演家長?是成長了的我,還是小孩子的我?」
感恩大仔替我的內在小孩發聲,感恩我終於有勇氣面對她的痛。更更重要的是,我有意識地選擇,決心不讓孩子繼承我的痛。我變回長大、成熟的大人,先為自己錯罵他而道歉,同時告訴他,我的一切難過都只屬於我,不屬於他。
我在學習先照顧好自己的內在小孩,接納她、安撫她。也許我還有更多禁語,唯願憑着愛,我能療癒自己更多的傷口,以更成熟的大人心靈擔當母職。
文:葉杏麗
作者簡介:思想與感情澎湃的兩子之母。明白要令身邊人幸福,得先讓自己幸福。盼能活出愛中無枷鎖的真諦。
[Happy PaMa 教得樂 第29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