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女兒考完DSE(香港中學文憑考試),好像完成了成人禮。考試之前,先是硝煙,再是疫情。連續兩年,上學的兩個關鍵詞就是「自修」和「隔離」。
考試前 夢遊竹篙灣
女兒躲在家溫書,打開電話軟件,長開揚聲器,偶爾出入房間,回房時總會大喊一句「我回來了」,原來是跟電話另一端的同學打招呼。自修室消失,同學自組溫習小組,透過手提電話互相砥礪,在孤身奮戰之餘,找到同伴遠方的讀書氣息,相濡以沫,不求相忘於江湖,只求在水火交煎的困境中共渡滄海。
考試之前,女兒發了一個噩夢,住所忽然「強檢」,她受牽連,送入竹篙灣。那一刻,徬徨,沮喪,憤怒,委屈,諸種情緒,共冶一爐。情緒瀕臨崩潰之際,一睜開眼,倏然驚醒。情景和感覺,都是如此真實,驚出一身冷汗,原來,不過南柯一夢。
校服自述:我是詛咒嗎?
記得,考完中文,女兒突然跟我說,作文題目有一題是「校服自述」,她認為這題太難了,所以另選他題。我聽到這個題目卻頗有感想。一件校服,將會如何看待主人的畢業和告別呢?明明是最親近的人,但是,每次與主人一起,許多時都處於「作戰」狀態。她目睹主人因學習遇上瓶頸而痛哭,目睹主人因無法解答數學難題而苦惱,目睹主人放學後拍拖而芳心暗喜,又目睹主人在校門前跟男朋友吵架而悲傷落淚。她曾經以為主人很不喜歡自己,因為「美好」的活動,如慶祝18歲生日,和同伴在球場上玩壘球,跟家人到沙灘游泳,都注定沒有她的份兒。但是,最惡劣的情况,她都跟主人在一起:放學回家太晚被爸爸責罵,模擬考試成績太差而在課室當場掉淚……「我是主人的詛咒嗎?我只能為主人帶來不快樂嗎?畢業的時候,她一定恨不得馬上把我撕得粉碎!」校服不由得這樣想。可是,有一天,主人不小心把茄醬沾到校服身上,主人十分緊張,連忙給她清洗,當主人面露驚惶不斷用手搓洗污漬時,她流下了感動的眼淚,那些眼淚,終於清除了最初以為無法洗刷的污漬。主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畢業時,校服上寫滿了同學的簽名。那天,主人洗好校服,熨得整齊,把衣服摺好,珍而重之地藏在一個木製的衣箱裏。她知道自己的任務完成。回想過去,她發現,她其實並不羨慕其他衣服,因為她寧願陪伴主人度過最困苦的日子,在淒風苦雨中與主人同行,而不是在風和日麗的日子裏,成為錦上添花的裝飾品。
我有時覺得,女兒中學畢業之後,家長就成了那件完成了任務的校服。未來的日子,父母不會那麼「貼身」,但依然會在衣箱裏,默默跟女兒一起迎接未來的世界。
文:張帝莊
作者簡介﹕資深新聞工作者,曾採訪多個「第三世界」國家,卻認為自己的家更值得探索。
既是悠閒的寫字人,又是忙碌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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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ppy PaMa 教得樂 第397期]